月梅一只手扶着电瓶车,另一只手正往裤子口袋里掏大门的钥匙。天气有点热,她掏了两次没掏出来,汗接连从鼻尖落下,滴在电瓶车踏板的泥斑上,黑黢黢一片。她抹了把汗,叹口气,继续掏。
隔壁的大强从自家围墙里探出头来,看她第三次还没有把钥匙掏出来,说道,按一下喇叭,你婆婆就来开门了。我看小海老婆都是这么干的。
月梅对他笑笑,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终于摸出来的一串钥匙,开了门,把电瓶车推了进去。她婆婆听到响动,从窗子里望出来,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并没有迎出去。
她们之间基本已经不说话了。
这个院子实际上住着三家人。大儿子大海一幢楼,小儿子小海一幢楼,最边上还有个矮点的平房,则是他们的妈妈金花婆婆住的。
月梅是大海的老婆,但在月梅三十五岁的时候,大海就因病去世了。原本这两个同样没了丈夫的女人,不说相依为命,至少也能互相扶持,坏就坏在,小儿子小海年轻的时候比较混,到了四十岁,终于娶上了老婆,安定下来,老太太自然很高兴。再加上这个儿媳八面玲珑,言笑晏晏,说得一口好听话,自然得老太太的欢心。
世界上的事情就怕比较。月梅生性沉闷,说话又不会弯弯绕绕,加上中间少了大海这个纽带,虽说早已分家,住的是自己的房子,但日子久了,没人维系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淡,生出嫌隙来。
月梅四十二岁的时候,又结了婚,说结婚,实际上是男人入赘。这件事情有一半是金花婆婆主导的,因为大海走得早,按照风俗,她需要一个男人为大儿子家撑起门面。这原本也是一件好事,但总给金花婆婆鸠占鹊巢的感觉,日子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儿子没了,现在连儿子的房子都便宜了别人,如此就生出愤恨来。彻底成了两家人。
婆媳关系从来都是难题,能相安无事已经算大幸。所以月梅也不强求。她现在这个丈夫一年有十个月在海船上做工,所以大部分时间她也避免在家呆着,即使回来,也会选择中午的时间,这样就不会看到婆婆和小海一家坐在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吃晚饭,其乐融融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孤立无援。
月梅在把电瓶车推到门廊上充电的时候,听到婆婆房里传来桌椅倒地和她的尖叫声。她暗叫不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了过去,发现几只黄蜂正绕着婆婆转,婆婆则用手胡乱地拍打着。月梅迅速从旁边的床上抓起一床薄被把自己和婆婆两个人都罩了起来。
“别动,趴下来……妈。”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被子下的两个人都有点紧张。谁都没再说话。她们蹲得太近了。
黄蜂找不到目标,飞走了。金花婆婆站起来,有点尴尬地把被子重新放到床上。月梅看到她的后颈还有脸上有好几个红点,已经有点肿了。
“……妈,你被蛰了。”月梅的这连续两声妈,好像用光了她所有力气。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金花婆婆有点困难地挤出一抹笑,结果嘴角还没扬起就大口喘起气来。
“不好,可能过敏了。”月梅顾不上两人间的尴尬气氛,赶紧扶住婆婆,把她往电瓶车上带。又担心她在后座上坐不住,拿了个小凳放在前面踏板上,然后轻扶她坐下,用双腿挡住两边,往医院赶去 ……
第二天,月梅又骑着电瓶车回家了,她在大门口停下来,正要掏钥匙,忽然想起了什么,只是按了下喇叭。
“来了,来了。”里面传来婆婆的声音。
“你看,我说按一下喇叭就可以吧。”隔壁的大强从自家的围墙里探出头来,得意地笑着。
……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微妙,它不会无缘无故地多,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少。有时候,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逼自己迈过去。
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