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通一声掉了进去。
海水冷冽,像冰锥扎进骨子里。
二宫挣了挣,海水虽冷,却清澈无边,水草不生,游鱼不活,故而一望能见到水面。他转转珠子——樱井翔怎么说来着的?他说这海就是月亮,月亮就是海。
月色泛在他身周,光华冉冉,他探出手,皎皎幽光融进掌纹,倏忽间似是有什么穿梭过了,身子便重了重。那不过是一须臾的事,眼前却铺开长河拱桥,横贯在生死界限之上。万年未散的雾障里,他排在长得望不见头的队伍中,没人认得他是奋力一挣,救下无数苍生的仙君。如此万般事情化作尘烟,一双手接过忘川水,一饮而尽。
凡人有个词,叫今生今世。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来着。
那会儿他还年轻。刚刚入了仙班。
樱井更是。他年轻时不比后来,二宫想到这里,于如镜般的海底浅浅嗤笑出声,不比后来假装的温和敦厚,——那是矫饰出的温良壳子,做给人看的,对别人对自己,都安全。
有一回他们打赌,比的是谁先走出九重杉林。那林子数万年前被远古仙人改成迷宫,如今长在南荒之地两万年,他们定了约定,樱井翔从东起,二宫和也自西来,谁先走到对方起点便算优胜。
九重杉高约数丈,树冠生在最顶,叶密光疏,透下来的光柱触上起伏苔土,宛若亿万朵花的影子。这地方位于大千世界的极南,什么罗盘都不顶用,二宫和也进了迷宫,没多久便迷了路,一面顺着树冠上翔鸟振翅声瞎走,一面恶趣味地猜测,樱井翔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他越走越快,差不多到了杉林中央。
有人造了台阶,层层环绕,环抱着巨大杉木枝干雪白,他抬头向上望去,除去枝桠上无数细小的,浓淡相间的碧绿新叶。青年仙君立在树梢,神思静默,枝叶罅隙间落下光斑点点,晕在金墨般的乌发上。远处一声鹤唳,杉叶迎风而起,明灭的光回溯远去,光影错错着,仙君的面容一分为二,叫他晃了神,还以为他正幽幽发着光。
在这之前,二宫和也见过这人许多样子。
比如高坐青莲台,观凡间变更或是同他人论道,因着仙生顺遂,大多时候是志得意满的神色。只偶尔在他手底下吃了瘪,也不曾起退意,依旧意气风发地要扳回一城。
又或是多年前顶替那谁谁掌了阵法典杀伐,自是有他不怒自威的地方,虽不多言语,但往那一坐,便叫人知道,今日主杀。
可今日这样子,很好。
他说不上哪里好,只闻得心里层层叠叠涌起叹息,像在凡间时听过的,春风拂过山岗啊。
二宫摇头,果然还是凡心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