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高照,新闻台里播报着百年难遇的超级月亮,全城都争先恐后地等着月亮的出现。
那是第一次他对满月的印象,也在那一天,迎来了两岁生日,恰恰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挥舞着粗糙的拳头。
他比大多数孩子发育得都要慢,刚过两岁才刚刚学会蹒跚走路,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明明大脑还未发育完全,却可以清晰地记着那个拳头的记忆。
那天的一切如同放慢的电影,一帧帧缓慢地在脑海里回放,依稀记得那个足有自己半个脑袋大的拳头挥向身体的刹那,速度快得令幼年的他措手不及,沉重的击打声回绕在他耳边,仿若要击穿那柔软的身躯,低头看见脆弱的腹部下塌到不可思议的深度,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脑袋一瞬的空白,下一秒就是快速飞跃的恐惧,他因为那个拳头力量的作用,在空中滑翔了几秒,接着“嘭”的一声,背部紧密地贴合灰墙,接触后立即反弹,缓冲了一小段距离才落地。
落地后,他仍然有意识,身体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越来越清醒。
他居然没死。
这是一直以来他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
甩了甩脑袋,他从浴缸里爬出来,瘦弱的身上满是陈旧青紫的伤痕,在白嫩肌肤下,衬托得格外夺目。他穿上洗得发白的衬衫,腿上的牛仔裤已经有些褪色,镜子里白皙瘦弱的男孩,眉眼间只有淡漠的神色,眨了眨眼睛,双眸依旧空洞无神,嘴角扯了扯,挂着标准的笑容,竟让人有看成温柔的错觉。
“咚咚咚”
“谁啊?”明知道这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他还是这样问出了这样的话。
“儿子,是妈。”
他打开门,一个面容苍老的中年妇女,面色憔悴,只有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
“妈,怎么了?”他笑着回答。
“别笑了,我不喜欢。”中年妇女抱着胳膊,反感地皱眉。
他垂眼低眉,声音冷冽,“是这样吗。”
“算了,随你。”中年妇女又仿佛不在意似地继续。
他无所谓地笑了,这个女人总是喜欢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花费功夫,明知无用,却一次又一次反复,和那男人一模一样。
“什么事?”挑挑眉,他擦干自己的头发继续问。
“今晚你爸要回来,别和他吵。”中年妇女提起时,下意识地小心而胆怯地吐着字。
“好。”他看着她脸上害怕又期待的模样,感觉有些失望,想起两人之间最多的话也是关于那个男人。
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明明上一秒恨那个男人恨得要死,迫不及待地希望那个人立即死去,不得好死之类的咒骂比比皆是,下一秒哭泣完毕之后又照常生活,再次期待那个男人的回心转意。
经常听她说,忍忍就过去了,又或者是要不是因为他,早就和那个男人离婚了,之类的话数不胜数。
但这些都不关他的事情,他还没有离开这个家的原因只是为了还债,还清她生下自己的一条命罢了。
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他有些跃跃欲试了,若是不小心争执,防卫过当重伤,兴许是个不错的结果,他也可以早日摆脱这个束缚,离开这里。
看来,夜晚比想象的要来得早,“叮咚”门铃响了,中年妇女条件反射吓得一个激灵,紧接着就是“嘭嘭嘭”有人重击大门的响声,不耐烦的吼声此起彼伏,中年妇女望了他一眼,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酒精味散开来,冲击着屋内的两人,那个男人挺着略大的啤酒肚,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嘴里嘟囔着“贱人”,大力地推开了上来搀扶的中年妇女,重心不稳,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
中年妇女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关上门,小心翼翼转身帮男人脱鞋脱袜,脱到衣服的时候,被刚坐直的男人扇了一巴掌,“贱人,疼死我了,你想杀了我是不是!”
中年妇女不敢反抗,低眉顺眼,态度小心小心再小心,依旧躲不过男人的拳打脚踢,不一会儿男人还没发泄够,还想再来一巴掌的时候,被人捏住了手腕。
“你想干什么,小兔崽子!”男人醉醺醺地眯着眼,抬头望向他,说话半带威胁的口气。
“爸,一天回来该累了,早点休息。”他声音温柔,让人难起反感,恰恰那个男人很吃这套。
他冷眼瞥了中年妇女。
看来这女人还是没长教训,从刚刚起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人打骂,毫无反抗。
“哼,贱人!要不是看在小兔崽子的份上,有你好受的!”男人又碎碎念了几句,经过中年妇女的身旁时,不解气似地又顺势踹了一脚,“嘭”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中年妇女蜷缩在地上,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还期待那个人回心转意?”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又是满月。
“他是你爸爸!还有,别这样说你爸爸,他在外面受了气,才会这样的。”中年妇女带着哭腔为男人辩解。
他不再多问,明白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有时候他也搞不懂自己,明知道这样的还债毫无意义,却还是执拗地等待下去,像是总有一天会有所改变似的,不会自己也可笑地以为那个男人会回心转意吧?
他“噗嗤”一声笑了,为自己想到的荒唐想法感到可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怎么也停不下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险些背过气,笑出了眼泪。
平复了一会儿,他撺紧拳头,眼色晦暗,嘴唇紧抿。
他居然真的有过这个念头!
长长呼出一口气,瘫倒在床上,望着窗外圆润饱满的月亮。
又是满月啊。
真是令人厌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