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叔九点钟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听到邻居家有了新的声音。
邻居家原来住的是一个单亲家庭,妈妈从早到晚都在上班,落下九岁的小女儿,自己上学放学,自己帮忙做饭,等妈妈晚上十点钟回到家。
光叔经过的时候,听见了一把年迈的信宜口音,想到邻居一家是信宜人,他猜可能是有长辈来了。
但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回家了,没有再听下去。
光叔是一年前来这条街的,他膝下无子女,终身未婚。大哥长他快十岁,患了痴呆症,没有自理能力。侄子常年在外工作,去年来托他帮忙照顾大哥。
他想自己无牵无挂,还可为侄子家省一笔,就只收了侄子每月给的生活费。
侄子收入不太高,给的钱勉强够两个人的生活费。光叔日子过的紧巴巴,荤菜有一顿没一顿。
光叔厨艺有限,做不出很多花样,有时候是猪肉汤,有时候炒点青菜。今天是猪肉汤。
“邻家,我是隔壁海燕的妈妈,刚搬来,送点水泡山楂,我们那儿的特产,尝尝,很开胃。”海燕妈妈敲敲铁门,铁柱子咣咣响。
光叔放下筷子,马上捧出一副温和的笑脸。“哎哎,你太客气了,来就来,不用带特产。”
一句话没有说完,海燕妈已经把山楂放下了。大哥看看山楂,又看看海燕妈,频频点头说“客气客气”。
菜市场每天早上六点开市,光叔起得早,六点半就到菜市场,隔三岔五都能在菜市场碰到海燕妈。
聊多了光叔才知道,海燕妈的丈夫早逝,一个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四个孩子凑钱给她在斗河旁边建了一个长条房子,房子没有隔间,最里面是厨房厕所,接着是卧室,最后是客厅,靠两块布隔开。
海燕工作忙不过来,思来想去请妈妈出来帮忙照顾女儿。
“拉扯大了孩子,又拉扯大孩子的孩子。”海燕妈坐在光叔家的小客厅边择菜边打牙骹。
那时候的电视机后面还顶着个大屁股,每天听得见电视里传来“你交租没啊!”,那是十二点午间剧场开播了。
海燕妈看看时间有点晚了,拍拍大腿,把菜篮子端回家准备炒菜。
光叔家的荤菜不再只有猪肉汤和炒猪肉了。海燕妈撞见一次光叔家的午餐,每回做饺子、排骨汤或者猪脚姜,就给光叔带去一点,海燕妈说光有猪肉太过寡淡。
今年春节,海燕妈买了几斤小桔子,一半拿来吃,一半用来腌。她搬个椅子到家门外,旁边放好洗净的桔子。
光叔很久没有见过别人做腌菜了,他到海燕家门口转,想顺便偷师。海燕妈咯咯笑,说他现在学太晚了。
罐子里的桔子密封了三个月,海燕妈看到桔子腌的差不多了,给光叔送去了一盅。光叔家也开始喝粥了,咸柑桔下粥,味道是一绝。
不曾想,第二年八月的时候,海燕在市中心找到了新的工作,把女儿也接到了市里。
海燕妈没有跟过去,又回到了斗河旁的小房子。
镇子小,光叔知道斗河的位置,买了一袋小桔子摸过去,问了几家人,才知道海燕妈的住处。
海燕妈和光叔一起看了会儿电视,包租婆这个剧循环播了无数次,现在还在播。
光叔临回家时,海燕妈没有什么好给他的,拖了他一会儿,跑去屋子背后的菜畦给他割了两把通心菜,说菜是自己种的,这两天光叔就不用买菜了。光叔半推半就收下了,心想过年再来走走。
光叔家的菜又变回猪肉汤和炒青菜。
海燕妈没有撑到过年。听说是在一个台风天,她晚上上厕所摔了一跤,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发现的人说她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像个小孩子一样蜷在一起,加了多少衣服都说“好冷,好冷......”
光叔元宵再去敲门,怎么都等不来人,是旁边的人家告诉他的。
“一个人住没人照顾,迟早会出事。”那人压低声音在光叔耳边说,年关没过完,说去了的人有点晦气。
斗河旁的小房子从此再也没有来客。
再之后,大哥的痴呆症越来越严重,侄子把大哥接走了,光叔见侄子不再需要他了,回到自己原来的家。
侄子收拾房子,看见客厅角落一盅没有吃完的咸柑桔。
他打开都没有打开一下,就连着旧家什一起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