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阿芬只有四十二岁,还算年轻。但是她那多病的丈夫已离开她四个年头了。两个女儿于前两年相继出嫁,家里就剩她和年迈的婆婆相依为命。
要说阿芬吧,可真算个苦命的女人。在她仅有五六岁时母亲就因病离开人间,家里就剩阿爸和妹妹三人苦度日子。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嫁到婆家,丈夫聪明能干,婆婆和蔼可亲,日子虽然艰难却也不乏幸福温馨。不料年纪轻轻的丈夫突然间却患了重病,从此无法从事体力劳动,整日靠吃药维持生命。那年,阿芬才刚刚二十五岁,生命正像花儿般绽放的年龄,她那双秀美的双眸里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幸福与欢乐,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深深藏在了眉宇间,笼罩在心头。年纪轻轻的她不得不用她柔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那时,两个女儿大的才3岁,小的刚蹒跚学步,正值六十年代,生活困难可想而知。婆婆每天在家看孩子做饭,她一人在生产队上工挣工分,勉强维持生活。
一年又一年,苦日子总算熬过去了,熬到头了。院里的几棵泡桐由纤细的小树苗长成了粗壮茂盛的大树,那丛香气年年弥漫在小院的玫瑰花开又花落,她的两个女儿亦由当初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亭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与此同时,丈夫的病情也日渐严重,几乎不能下地,整日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不停地咳痰,脸色潮红,身子瘦得皮包骨头,因长时间卧床生了褥疮,疼得整日整夜睡不着觉……终于,他睁着一双不甘心,不肯闭合的眼睛走了。
阿芬抱着男人的尸身大哭一场,她哭她受疾病折磨的男人的短暂的一生,哭她自己的不为人所道的委屈,哭她孤苦无依的命运。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放声痛哭,其中包含了多少次受人欺凌,遭人白眼后的无助与委屈,现在它终于如决堤的江河般奔涌而出了,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了。
男人走后,两个女儿也出嫁了,家里就只剩她和七十多岁的婆婆了。婆婆照旧如往常般做饭,打扫院落,收拾屋子。只是,她的背开始驼了,她老眼'昏花,耳朵也背了,走路愈发慢了,似一盏快燃尽的油灯,生命的烛光微弱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眼见着生命中一个个的人儿相继离她而去,死了的,活着的。而眼前的婆婆,那每日在她眼前颤巍巍走来走去的老人,不知在哪一刻也会永远离她而去。她突然间懂得了珍惜……
她不再起早贪黑地拼命干活了。能过多大的光景呢,她在心里想着。现在的生活不愁吃穿,年年有余粮,靠苹果树人们开始走向致富的道路,未来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她开始抽出空暇陪陪婆婆,没事跟她聊聊家常。太阳高照的日子,在暖暖的阳光下为婆婆洗个头,泡个脚,再为她修修脚上的老茧,然后小心翼翼地剪指甲,婆婆像个孩子般任她抚弄着,昏花的老眼里滴出两行浊泪来……
冬天,北风呼啸的夜晚,她把土炕烧得暖烘烘的,在竹席上铺上厚厚的褥子,与年迈的婆婆相拥而眠,鼾然入梦……
夏天,天气炎热,她为婆婆三天两头擦洗身子,换洗衣服,看起来总是清清爽爽的,身上没有一点老年人的陈腐气息……
日子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往前走着,时光中有人倒下了,永不再起来;有人跌倒又爬起来继续前行;还有人似乎一直稳稳当当不疾不徐地走着,好像永不曾跌倒,也永远不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