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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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慕,仰慕的慕,因为我想被世人仰慕。

我身穿破烂不堪、千疮百孔的黑斗篷,灰黑色面纱恰好遮住脸庞。我背一把重剑,长五尺三寸,重六十余斤,透过残破的剑鞘,可看到这把剑已锈迹斑斑,锋刃已一寸之厚。我已经六年没有出过剑了。

站在我身旁的女孩,六年前我是她的仇人,而如今她是我的女儿。她不会开口说话,但她会用手说话,用眼睛说话。她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清澈的眼睛。我叫她小时。


01 城外

无恶城下,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浊风阵阵,吹打着世人。

“快追!杀了他!别让他跑了……”我和小时站在城外,我抓着她的手,方要进城,便听到城内传来一阵叫嚣声。

城外的土地上杂草丛生,高低不齐,不少地方似乎是堆积着高高的衣物,在烈日下发出腐烂恶臭的味道,上方有一团团苍蝇嗡嗡盘旋,我被臭味熏得只能用衣服遮住口鼻,徐徐上前,定睛一看,这不是衣物,而是人,是成堆成群的人的尸体。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从城内出来,他浑身乌黑,像是被烟熏过,胳膊上、腿上有累累剑痕。当他一瘸一拐从我身旁走过时,我看到他苍白的腿上有不少焦痂,这应该是烧伤的,他的脸上有青有紫,身上血迹斑斑。

“还敢跑?往哪里跑……”一阵刺耳的喧嚣逐渐接近。而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被一具尸体绊倒在地,他趴在地上,连喘粗气的力气都没了,更提不起力气来动弹身躯了。

“你这恶人还敢跑,今日我等誓要替天行道!摘了你这恶人的脑袋!”烈日下,银光闪闪的长剑排成一排奔袭而来,甚是威武。面对这腾腾杀气,我也不禁骇然,吸了口冷气。

逃跑的这人趴在地上,奋力往前爬动,他用一双血黑色的大手刨着黄土,指甲内逐渐充满了淤血。那群人早已奔到他跟前,他们皆穿一身黑色长袍,袍上绣着一片绿色竹林。领头的是一位少年,身长八尺有余,剑眉星目,笔挺的鼻子,消瘦的脸庞,真乃翩翩少年。只见他横出一把长剑,兴奋地说道,“今日无需多言,我等替天行道,将你这恶人就地正法!”说罢便持剑奋力向脑袋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咣”的一声,少年手中长剑脱手飞出,弹出去两三丈之远。少年和那群人未能看清刚刚发生的事情,正兀自发呆,似乎在思索是何方神圣有这等身手。

我执手中剑鞘,缓缓背回背上,再定睛一看,那群人皆是年轻剑客,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我不禁骇然,此人到底有多么罪大恶极,一群孩子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痛下杀手。

“是不是你?”领头的那少年慌忙去捡回了剑。他眼神闪烁但又极力假装平静。他害怕了,这骗不了我。

“是我什么。”我也不看他,平静说道,回头牵着小时,引着她走到我身后。

“是不是你救的他?我看就是你吧。敢做不敢认吗?你竟然敢救他?知不知道他是恶人!你竟敢拦我们替天行道!”身后的那群少年也跟着喊了起来,“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我不想一个人这样不清不楚死在我面前。他还没到死的时候,至少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有什么死去的理由。”我说道。

“你凭什么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问得好!”我侧眼一看他们,斗笠的面纱微微扬起,年轻剑客们霎时往后各退三步,似是感受到了我的愠怒。我用手掀开面纱,摘下斗笠,“那么你们呢?你们有资格?”

“怪物!你是什么怪物?”年轻剑客们见到我的面容后,面色霎时变得惨白,执剑之手不住地发抖,那银光闪闪的长剑仿佛风中闪耀的烛光。

“一事相求,放过他,你们走,我不想动手。”

“我们这就可以走了吗?”领头的少年剑客颤颤巍巍地问道。

“可以走,不要回头。”我不再看他们,身体背向他们,朝那受伤之人缓缓走去。

突然砰的一声后,便有一阵痛哭声传了出来。那领头的少年捂着小腹痛呼不止。

“没中剑也能哭得如此凄惨,好一个替天行道的剑客。快走,再有暗算之心,我定不饶你。”我不愿再理会这帮孩子,也早已立誓不得随意生杀予夺,只想让他们赶紧离开。

少年一看自己小腹,看似中剑,但伸手一摸,却无一丝血迹。拿剑起来,竟发现只有剑柄留下,剩下剑片零碎全都已掉落在自己面前的地上了。然而纵使已经手下留情,只这剑柄飞来便也使他口中吐血。他悻悻地站了起来,一看其他少年早已作鸟兽散,再无影踪,便也灰溜溜跌跌撞撞离开了。

原来是那少年趁我背向他时,悄然将长剑用力掷出,直指我背心。我听音辩位,只移动一寸身位,长剑便击到我背上剑鞘,此时我运力一震,便将它回转击出,这力道我心中有数,剑在空中便已断裂,在到少年面前恰好落地,剑柄之力正好可以让他吃点苦头,以教训惩戒他一番。


02 无恶

我正要上前扶起那伤重之人时,他突然一掌打向我,力度之大,令我咋舌。我情急之下一抹身,躲开了这次突袭,他掌风将我残破的衣服又打出一个洞。侧身躲开后,我的手顺势抵住了他的喉咙。终究是他因伤慢了一筹,不然我躲不过这一掌,即使不死也要重伤。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叹出去,闭上眼睛,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说道,“阁下身法之高,在下佩服,请动手吧。”

“我不会杀你,我不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如果你不怕死,那么我想你也不怕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做。”

“你不想杀了我,然后成为大侠吗?”他并不睁眼,缓缓说道。

“杀了你就能成为大侠?”

“他们说我是恶人。作为侠,就要杀恶人。他们说杀恶人,便能成为侠,杀大恶人,便能成为大侠。”

“杀恶人便能成为侠,世间竟有这等道理……那你为什么是恶人?”

“我可以讲给你。如果你愿意……”

我点了点头,发现他却没了声音。原来是那一掌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已昏死过去……

我将他携到距无恶城十里开外的地方,小时紧跟在我身旁,我们采摘草药辅以金疮药为他治伤,养了二三日,他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终于清醒过来。我已觉他醒来,也不看他,冷冷说道,“你继续讲吧。”

“六年前,有一位侠客,手持白色重剑,在恶城中惩奸除恶。此人如同天神下凡,遇到不公之事,该出手时绝不手软,数月之内,将草菅人命的大奸大恶之徒尽数除去,将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家中金银财宝、土地粮食全部分给了城中穷苦百姓。并在“恶城”二字前手书一“无”字,从此这里便是无恶城了。

他意气风发,站在城头,以重剑指天,对城中贫苦老少说道,“今日,我替天行道!从此,恶城不再,唯有无恶城。望父老们人人皆为侠,以武犯禁,力折权贵,无恶城方能无恶。替天行道!这才是侠之大者!”众人皆将他视为恩人,奉他为大侠,更将此话奉为神祗,不可违背。这位剑客叫慕,那时他还不是恶人。”

“我知道此事。”我微微点头,不禁感慨时光匆匆,想起那年年轻气盛,不免有些唏嘘。

“然而,自他走后,灾难便发生了。城中人人都崇拜他,争当成为侠。不论老少,人人佩剑,习武成风,都寻恶人挑战,割下头颅,剖出心脏,得众人认可,便可尽得此恶人家财。起初人们会三辞三让,再散去五成家财给贫苦人家。后来散财的数量递减。最后索性不辞不让,散财流程也免去了。”

“自此以后,良田荒废,商铺关闭。却是为何?人人习武,一心只想杀人越财,一夜暴富。人都会自视甚高,以为倒下的那个人必不是自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后来,城中食物越来越少,真正的恶人其实早已经杀尽了。但即便是侠,也要吃穿。起初众人不争不抢,有粮之人自给自足,贫苦之人易子而食,无人再愿下地种田,看去也算一团和谐。

后来终于饿急了,有人振臂一呼,便能聚成团。无数帮派崛起,定义恶人并逐而杀之,抢夺粮食和地盘。弱肉强食、帮派吞并愈演愈烈,最后都被一个帮派统一,这个帮派人人袍上绣一片竹林,称竹林帮。你看到的那群少年,便是这个帮派的帮众。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随意定义他人为恶人,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但无人敢怒,无人敢言。

后来,全城的粮食也不够竹林帮自己吃了。竹林帮想出一个办法,开始征收自愿改过自新的恶人,名为改造,实则沦为奴隶,昼夜不停为竹林帮耕种土地、养牛放马,更有帮众轮回看守,随意用皮鞭抽打指骂。他们以奴为物,甚至随意当做筹码赌博、交易。”

“既如此,为何有人承认自己是恶人,自愿前往呢?”

“若不主动为奴,便会被视为恶人。竹林帮恶人帖一散,满城皆视为恶人。若奴隶见到恶人不予揭发,则会以姑息养恶罪处死;若竹林帮上下帮众遇到,皆可就地正法,替天行道。一旦取恶人人头,帮主便会赐宅赠地,封大侠称号,再配十奴驱使。故大家争相杀之,绝非替天行道,实乃利欲熏心。”

“不曾想到,无恶城竟会发生如此变故。不过以阁下的身手,未必在我之下。刚才一掌之力,天下间少有人可及。他们视阁下为大恶人,想必阁下是做了一些不凡之事吧。”

“哈哈哈哈……”那人长笑起来,引起内伤发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脏黑的脸上竟有一丝苍白,他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我欲刺杀竹林帮帮主竹林外,却未能得手,只将他打伤。之后被他和帮众围攻,打成重伤,我纵火方才逃出城外,竹林外自己受了伤,见我伤势危重,便派人追杀。阁下救命之恩,涛没齿、没齿难忘……”说罢便又晕了过去……


03 善曾

“恶人休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想诛杀善人。”一位白衣剑客身背重剑,在树丛中穿走,追逐前方刺客。而前方刺客不敢停歇,亦拼死逃跑。

善城里的第一大侠,也是第一大善人,曾海曾员外家里的公子曾河遭到了刺杀,敌方是个高手,一刀砍中腹部,幸好曾公子是曾家近些年来武功超群的佼佼者,这才能躲过致命一击,只是一点皮外伤。曾公子心系我安危,不顾身上伤痛,亲自点率曾府上下所有高手,全力追击。

自曾海掌持家道数年以来,始终行侠仗义,乐善布施,身体康泰。家中原有二子,相传曾员外对长子严于家教,对二公子喜爱有加。而自去年始,二公子得了顽疾去世了,曾员外也得了一场怪病,双腿瘫痪,不能外出,只有少数人见过他了。幸而大公子曾河乃大孝子,据说他每日不顾辛劳打理事务,夜夜都在员外房内守护,以防黑夜帮对父亲不测,饮食起居更是悉心照料,城中百姓无不盛赞不已。

我刚从恶城除恶完毕,再次上路欲前往枫林村,会经过善城。临近善城时,便听闻有一帮贼寇,因只在黑夜穿黑衣行事,便为黑夜帮。在一年以前,这伙盗贼只是每月犯一小案,与恶城的大奸大恶相比,不足为大患。而这一年以来,盗贼愈发猖獗,除了曾家这种戒备森严、机关重重之地,其余各处人家均被洗劫过,他们将财物、少女、少妇悉数劫走,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又听闻幸好有曾家这样的大户来接济百姓生计,虽然百姓仍然贫苦,但不至于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且曾家一直力主剿灭贼寇,家中训练武士高手四十余人。但贼寇狡猾,每每犯案神出鬼没,纵使曾家强盛如此,也未曾见过贼寇一次。

我前往曾家拜会,曾河公子早闻我事迹,亲自出门迎我。只见他身长八尺有余,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张口声似洪钟。他一把握住我手,只叹相见恨晚,请我入室,促膝长谈。谈到黑夜帮匪他痛心疾首,恨自己能力低微,不能剿灭贼寇,救百姓于水火。说到动情处,我们不禁痛心流涕,举杯明志,引为知交。他为人和善,仗义疏才,又善经营,曾家自他打理后更加兴旺富贵,我钦佩不已。

我提出欲拜会曾海员外,曾公子一时哽咽,流出两行热泪,“蒙慕大侠挂念,家父不幸,得此重病,不愿再见任何外人,实在不能与大侠相见。”我便起身致歉,再也不提此事。

在善城盘桓数月,我也去各地搜探埋伏,全无贼寇迹象,仿佛他们已知有人寻他们一般。实在无可奈何,我只得告辞。就在曾公子含泪送我出城那天,我拜别便转身离开,只走了半里,便听众人呼喊:“快救曾公子,公子遇刺了!”

我已追了十里,距离越来越近。心中思忖此人武艺果然不凡,若是寻常恶人,不出三里我便可追上擒拿。他一看逃不掉了,急忙转身面向我,劈头就是一刀力劈华山,我急忙刹住脚步,一个左空翻躲开,只见他一刀下去,大地似被劈成两半,不停震颤。那人一身黑色斗篷,身材与我相仿,年纪略大我一些。

“好身手,不过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我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今日逃脱不成,有死而已,有何惧哉!”说罢纵身一跃,向前挥刀砍将过来,我以脚使力将重剑从剑鞘踢出,从空中挽过重剑,挡住这一杀招。他又变换招数攻来,我心中暗暗称奇,虽成竹在胸但绝不敢怠慢一丝一毫。刀光剑影交织,拆了三十余合,我抖擞精神,看准他破绽,奋力一剑,砍中他左腿外侧。

他惨叫一声,血如同落石掉到湖溅起的水一般喷出。中剑那腿已跪在地上,他以刀撑地,不让自己倒下,受伤的痛楚被他凶狠的眼睛掩盖着,那双眼睛死死看着我,没有一丝惧意。

“束手就擒,你可以不受这般苦痛。”我竟有一丝钦佩自心底生出。

“阁下剑法精妙,奈何我与阁下道不同不相为谋。纵死,我定不降你!”说罢,用力慢慢站起身来,他狰狞的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我不便过去,请阁下再赐高招”。

这样的恶人,我很少看到,也很好奇。但他所刺杀之人实在是德高望重,众人景仰。我不得不秉持正义,将他拿下押解到曾公子身前,听凭处置。我再次挥剑砍去,他奋力格挡,只三回合,我觉他已力竭,只用刀背砸中他使刀的臂膀,瞬时脱臼,但他仍旧一声不吭。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坚定的恶人,难道黑夜帮的恶人都如你这般冥顽不灵?”我不忍再下狠手,言语中已有了迟疑。

“在下是不是黑夜帮的,阁下恐怕心知肚明吧。阁下既要杀我,在临死之人面前仍要演戏?”他冷哼了一声,用左手扶着地,右脚发力,缓缓又站起身。

“你既不是黑夜帮人,为何刺杀曾家公子?他们家世代良善,谁人不知?”

“放屁,此等禽兽,我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阁下与豺狼为伍,真是辜负了这一身武艺。毋需多言,命在此,拿去吧。”只见他左手奋力将脱臼的胳膊掰了一下,大吼了一声,用左手拍地借力反弹,右手再度拿起刀冲向我来。

我只一个躲闪,配合一个扫堂腿,他中招倒地。“烦请阁下明言,我确实不知。似曾公子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如何对不起阁下!阁下竟造谣中伤,且欲刺杀!”

“他奸杀我妻,掳我女儿,至今不知死活!这算不算得上是禽兽?”他又举起了刀。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我出剑速度更快,只想用剑抵住他心口前半寸以制服他。突然听得嗖的一声,一支暗箭飞过来,直冲入他腹部,他一时失了力气,身躯前倾,心口直直撞在了我的长剑上。

我本可帮他击落这支暗箭,但正兀自疑惑,未能及时挡住。他自知必不能活,运使内力止住疼痛,艰难张口说道,“阁下救我……我女儿,她方才十五,我妻……我妻遇难那天,她失了声,拜托,拜托……”话说竟,一口黑血喷出,身体翻滚抽搐,痛苦死去。他的腹部已化为黑色血水,流成一滩。

“慕大侠,黑夜帮凶残,下手狠重,您没受伤吧。”只见一翩翩公子率人疾速驰来。

我摇了摇头,“曾家也有如此狠毒之暗器吗?”我疑惑问到。

“慕大侠不知,此人乃黑夜帮匪首之一,武艺高强,出手狠毒,实乃卑鄙之徒,且擅长胡言乱语,无事生非。面对恶毒之人,唯有恶毒之法才可应付。若是心软,未能斩尽杀绝,无辜百姓便又添祸乱,我等如何忍心?”曾公子说至痛心处,声音逐渐哽咽,转而问道,“慕大侠,此人可曾说些什么?”

“他只是假借求饶之机,正欲暗算于我,幸得公子相救,不胜感激。”我不去看他,只拱手道谢。

“慕大侠客气了,在下才要感谢慕大侠大恩,帮我杀掉此恶人,烦请再到舍下小住几日。”

“再次拜谢公子,数月来承蒙关照,多有叨扰。我还有事在身,实在不能再久留此地了,就此拜别。”我拱手拜别。

曾公子上前握住我手,道,“既如此,在下不再勉强,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慕大侠,保重!”

“公子也请保重,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下就此别过。”我转身飘然远去……

“将这贼人尸首扔到山谷去,喂狼!”

“遵命!”


04 黑夜

月黑天高,阴风嚎啸,万家灯火尽灭,伸手不见五指,夜静得可以听到青筋暴起、血管崩裂的声音。

我在屋顶已盯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丑时将尽,我正闭眼短歇,忽而听到绵绵密密短促而有序的脚步声。我猛的一睁眼,终于有动静了。只见一排黑衣人身背包袱,或大或小,大包袱大多是活物,微微在动,小包袱也看去满满当当,颇有份量。我大致一数,竟有五十余人。而这伙人身负重物仍可轻快行路,呼吸均匀,绝非山野绿林之流……

原来那日我拜别曾公子后,疾行一日,距善城已三百里之遥了。暗中跟踪我的人终于确认我离开无疑,才调转行头回善城。我很早便已察觉自己被跟踪,之所以加快脚步,只为了等到这一刻折返回去,随他身后。

我一路跟着那人,在善城外五里之遥的山谷里停歇了下来,待到天黑时候,他换了一袭朴素行装,才悄然入城,入城后他并未去曾府,而是转入一个深巷里去。我紧随其后,他不时回头和左右张望,幸得我身手敏捷,才不会被发现。

走至巷子深处,他小心翼翼转入一个荒废院落,院内有一间破屋,他走进屋内,直到第二日他才出来,满脸疲倦又似有春风拂面。他抖擞精神,确认一路无人,才蹑手蹑脚出去了。他回到自己家中,再度出来之时,已穿上了曾府武服,径直去了曾府,一路面对善城父老频频抱拳致以问候。

自失手杀掉那恶人之后,我时常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心中不断回想,那人所言是否属实?若不属实,此人必乃大恶之徒,但他又临死不惧,大义凛然,活脱脱一条好汉。但若属实,那么难道黑夜帮是……还有,这跟踪我的人是曾府之人,难道是曾公子派来的?这座破屋究竟有何魔力,不然怎会让这人满面春风?

此事繁杂,令人头痛。但这份隐隐作痛的不安和愧疚之心,又驱使着我盯上了这座善人府邸。而这座残垣断壁的屋子似乎又与那熠熠生辉的曾府有着某种联系……

忽然一个黑衣人不慎将器物磕到了墙壁。声音不大,但在这静如死水的深夜里如一根绣花针落地般清脆,常人不会注意,但在我耳中清晰嘹亮。那领头的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他,转身继续走进屋里去。

我思忖这小小的屋内何能装下这数十号人,正欲抓此良机下去查看。忽见得门缝渐开,一黑衣人背一大包袱悄然探门而出,往山间走去。

我转身下墙,追将上去。他似感受到了危险,放下包袱,正欲拔剑,我剑已抵到他背后,说道,“吭一声,立时丧命,转过身来。”

他举起双手转过身来,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用手缓缓摘下面罩,忽然向前抛出挡我视线,欲再逃跑。我心中已有防备,只用剑一挡面罩再倏地一声横到他面前,直指咽喉。他错愕不已,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仿佛不信眼前的一切。

我看到了他的脸,这是一张熟悉的脸,仔细一想,正是此人暗中“护送”我出城,“你是曾府中人?”

“不可能!怎么是你?我明明看到你离开……”

“不该问的不要问,你知道该怎么做。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痛苦。”我边说边示意他打开那个包袱,里面是一个死去的黑衣人,我想该是那个磕碰出声响的家伙,心中思忖黑夜帮竟如此“治军严明”,怪不得难以捉到踪迹。

“饶命啊,饶命。我该说的都会说。请慕大侠饶了我这条贱命。我确实是曾府中人。”他突然跪倒在地,以头磕地求饶,任由额头已青肿皮破。

“你们是黑夜帮?谁是帮主?那些劫走的物品和活物是什么?做何用处?这屋子有何机关?如何进得?你若不一一道来,我可用剑割你一千下才慢慢流血而亡!”

他已吓破了胆,双腿发颤,跪倒地下,边磕头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原来此人乃曾河心腹,对曾家之事了如指掌。他讲了很久,我结合所知线索,判断他并未说谎。听着真相在我面前徐徐展开,我不禁双拳紧握,手指关节咔咔作响,义愤填膺,恨不得将曾河碎尸万段。

“我已全部告诉您了,慕大侠,您答应饶我不死,放我走吧,求您了。”他再次不停以头磕地,只求活命。

“我饶了你,”只见他转身要走,我一把长剑直入他胸膛,这剑太快,血来不及流,他来不及出声,就没了呼吸,我愤然说道,“那么谁饶了她们呢?我只答应,不让你死得很痛苦。”

原来我终究是杀错了人,他不是恶人,他才是大侠……我颤抖着将长剑缓缓归鞘,静静站在这善城的漫长黑夜中,心内却久久不能平复,愧疚难安,恨不得自刎谢罪。但我仍有事情必须去做,于是,我在心里刻下了誓言……

曾海,黑夜帮第一任帮主,白日里布衣素服,温良仁义,乐善好施;黑夜里黑衣蒙面,强取豪夺,恶贯满盈。但曾海权欲保守,行事谨慎,不敢做大,从不杀人劫色,只将所劫获金银器物藏于地下密室,用于打点江湖侠客交际应酬之用。

曾海膝下有两子,大公子曾河生母早死,坚韧孤僻,不得曾海喜爱,每每冷面相对,从小在棍棒下挨打长大。但他武艺高强,与曾家门客打成一片,加冠之后,为曾家的壮大居功至伟,深得人心。二儿子是二夫人所生,明眸皓齿,乖巧伶俐,深得曾海喜爱,每每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夸赞奖赏。

去年年初,趁曾海外出,曾河将二夫人逼在房内一角,用白绫活活勒死;又将在外玩耍的弟弟曾溪诱至房内,一刀插入心口,曾溪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手指张开,七窍流血,样子很是可怖。曾河望到曾溪放大的眼仁里住着疯魔般的自己,吓得惊呼一声,差点晕死过去。

曾海归来之时,曾河已拿出一具家中门客的尸体充作凶手,痛哭流涕,哭倒在二夫人和曾溪灵前,用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恨自己未能阻止二娘和弟弟遇难被杀。

曾海心中早有所怀疑,但却已无可奈何,毕竟自己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便也没去详查,其实他对曾河严厉只是想培养接班人,但又觉他气焰太盛,因此略施打压而已。但曾海不追究却是曾河的心病,他总疑心父亲是在筹划计谋来杀他,因此他总在夜里惊醒,害怕得浑身震颤,痛哭不止。

终于,他有一日假装跪在曾海身前认错,若父亲不原谅,便终生不起,泣不成声。而在曾海泪流满面准备扶起他时,他抬头一掌打在父亲额头上,曾海顿时昏了过去。

曾海在床上醒来后,便再也下不了床了。曾河跪在床下梨花带雨,“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曾河接管了曾家的一切,也是黑夜帮的一切,他野心更大,贪欲更甚。黑夜帮自此作案频频,不止劫财,更会劫民女。一年多时间,地下密室被扩建了数倍,财库之外,更新添了酒池、花房、囚笼;密室的另一端直通这深巷破屋。他们掳掠民女近百,皆困于囚笼,每日供曾府人差遣服侍,若不从,则棍打鞭笞,直至顺从,这样打死的人已有上百之众。

昨夜是黑夜帮大捷,他们如今在酒池痛饮聚会,待到今夜再去囚笼各自选人,然后领至花房度这良宵美梦。我此时已将从曾河的心腹这里获取地下密室路线与机关了如指掌。此时若不出手,恐怕曾河很快就会发现心腹之死,此后更难有机会了,况且,若今日忍耐,今夜不知会有多少女子落难!


05 曾灭

我将曾河那心腹的黑衣穿到身上,也蒙上了面,入了破屋,这是一间即使阳光再盛也无法照进来的黑屋。除了墙边那排墙柜较为干净,其余角落蛛网罗织,灰尘密布。

我将屋内墙柜上第六排第六个碗按住,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半停下,内墙上缓缓移出一道门,我系紧了长剑剑,探了进去,去往黑暗处。

我顺着地道向下走了几丈远,又向前走了不到半里路,便逐渐看到灯火阑珊,似是星光点点。渐渐走近,一个六七丈宽的大方铁笼映入眼帘,里面关了上百女子,她们身着破衣烂衫,全都无力无神地挤在笼中。

看守笼子的四个人见我是黑衣蒙面之人,也并无疑心,我边靠近边严厉喝道,“把钥匙拿出来,打开铁笼,帮主吩咐我提前选人。”

他们忽然面面相觑,略有迟疑。我不慌不忙,提高嗓音,凶狠的眼神从他们身上逐一闪过,再次喝到,“马上打开,误了帮主雅兴,你们不想活了吗?”

他们一齐跪地说道,“属下不敢!”然后四人各自取出一把钥匙,再配上我从那心腹拿到的钥匙,插上巨锁,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倒过来的顺序依次拧动,终于打开了牢笼。

“多谢!”我取下剑使一招连斩,四人应声倒地,“一路走好。”

牢笼里的女人见到杀人,纷纷抱成一团,虚弱的她们甚至叫不出大声的呼喊,一排排惊恐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恐惧和无力。

“各位姑娘,烦请安静,在下是来救大家的。大家紧跟随我出来。”我将剑归入鞘中。

非常之时,我顾不得许多礼节,两手各携两名虚弱的姑娘,带领众人按原路走出地下密室。不到一刻钟时间,便到了那间废院内。我匆忙找寻一位失声的年轻小姑娘,但没有结果。

此时一位姑娘回道,“大侠,你所说的那位姑娘与我们不在一起。她天生丽质,花容月貌,贼人往往每日将她留在酒池花房,我们难有机会见得。”

我向她致谢,转而将身上所有银两散出。对众人说道,“大家拿些银两当做盘缠,趁天还未黑,光天化日之下还算安全,赶紧回去。回到家中,切莫停留,举家搬迁。报仇除恶之事,今日我去。但无论成与不成,望大家答应我,今后切莫再提今日之事,权当不知,若曾家已灭,大家不必提之,以免卷入恩怨。若曾家未灭,大家更要退避,以免再遭不测!在此,拜托了。恕在下不能一一妥善安置,快走罢!”

大家一听可以回家去了,先是茫然呆住,似是不敢相信。忽然身上仿佛有了气力,陆续起身道谢离去……

我望着他们平安离开,长舒一口气,转身又入地道,关闭通口,并将开关用剑毁掉。这样一来,这一头的出口便从此不再是出口了,成为了死路。

我穿过囚笼,悄然转入花房,一间一间搜寻着那个女孩,发现花房此时空无一人。花房乃木质房屋,有怡人的淡雅清香,每间房里都挂着山水画或字画,大多是名人真迹,价值连城,桌上摆放文房四宝,房间内整洁而高雅。

花房旁不时听到有欢声笑语传来,我想那边定是酒池了。我逐一将花房内的油灯打翻在床上,虽说可惜了那些名贵字画,但今日我能否逃出尤未可知,此地必须要毁掉,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走进另一间亮室,只见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在万千支灯火下熠熠生辉,如宫殿一般。有四池酒水,在这间宫殿内呈田字形陈列,在烛火的映衬下如星河般璀璨。酒池中间的通道宽一丈五,摆一楠木长桌,设五十余座,皆有人坐。桌上放金杯玉器,象牙长筷,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这是我穷极此生也不曾见过的奢华。

首席坐着翩翩公子,一袭黑衣更显俊朗,怀里搂着一位绝色佳人,这位姑娘看上去正值妙龄,脸上泪痕点点,消瘦的脸庞更显典雅之美,但看上去似是中了迷香之流的药,身体不能动弹。

曾河端庄斯文,举止优雅有礼,在席上谈笑风生。我望向两旁,霎时心内震惊,这两旁所坐之人囊括了善城内几乎所有的知名剑客……

“夏孑孓,纸上少年,春风笑,普时雨……看来这是一场恶仗。”我往那边缓缓走着,在心里默念着这些侠义之人的名号。

“回来了?办个事怎么这么慢。赶紧去给客人挑名画了!”曾河醉眼朦胧瞥了我一眼,其他人闻声也一齐看过来,他脸上的邪魅笑容转为了愠怒,将杯子摔向地面,“越来越不守规矩了,竟敢黑衣蒙面带着剑来这种地方!”

宾客突然安静了下来,无人说话。我不答话,径直走向油灯处,拿起油灯便扔向酒池,只见大火瞬时冲天。

“你在做什么!快拦住他!”曾河突然清醒,赶忙起身喝到,飞身而来,其余宾客也起身跑来。

我提起重剑回身一横扫,他们感到强盛剑气迎面袭来,急忙翻身退回。而普时雨和纸上少年酒醉金迷,未能及时发力,被我重剑砍中,“送”入酒池之中再度“痛饮”起来……

我用剑取下三盏油灯,跳起身来蓄力一甩,直入其余三个酒池之内。一瞬间火焰似是火山般喷薄而出,空气中弥漫着烟气和酒精的味道,燥热不堪。我疾驰而过,守住这地下宫殿的唯一出口,仗剑而立。

“慕大侠,您怎么回来了。都怪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没能带慕大侠来此极乐宝殿。慕大侠勿怪,快请上座,快请上座!”曾河看到这把重剑,便知是我,拱手笑道。

“曾河,无需多言,今日取你性命,灭你曾家。”言罢,我卸下面罩,持剑向他奔去,他不曾携带剑,见我持剑飞来不易躲过,便将那姑娘推到身前以挡我这一剑,那姑娘才惊慌张口,但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我急忙收住这一剑,翻身未能站稳,跌倒在地。夏孑孓和春风笑见我倒地,趁机拔出所带长剑奋力向我头上砍来,我翻滚身子躲开不及,冷峻的脸上添了两道血痕。

只见花房内的火势轰得一声冲了过来,那些离首席较远的人被火势直接卷进去,立时烧成了火人,惨叫声此起彼伏,最后在这熊熊大火、滚滚浓烟中化为平静的灰烬。这片火海中,只剩下了五个人。

空气灼热,我的汗和血融到一起流下,伤口烧痛不已。那两人冲过来乘胜追击,表情凶狠而狰狞,长剑直刺过来,我躲过一个直刺,侧身用左臂挟住孑孓的长剑,右手挥剑斜劈,他弃剑转身就逃。曾河急忙丢出飞针,我转身躲开飞针的同时,左臂松开长剑,剑刃已对准了他的后心,右手用重剑击打那即将落地的长剑剑柄,飞将出去,长剑入腹穿身,他吐了一口鲜血,便倒入在火海中……

春风笑已不能发笑,他丢下长剑,跪着以膝为足向我而来,“慕大侠,这不关我的事啊,我第一次来这里。放过我一命,我定当牛做马,以报恩德啊!”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好不煽情,说罢磕头触地,我开始恍惚了。

“去死吧!”他从胸间掷出短剑,我猝不及防,急忙去躲,身躯刚转开,但左臂来不及闪躲,被刺中了。曾河再度射出飞针,从我右脸擦皮而过,又划出一道血痕,瞬时酸楚疼痛难忍,我不由痛呼,右手高举紧紧握住了拳头。

春风笑在风中狰狞狂笑,笑得发抖,他欲拔刀再刺。但人若癫狂,必露出破绽,我右手早已丢下重剑,大呼一声,将左臂短剑拔出。苦痛让我的右手集中了所有愤怒的力量,一剑插入他眼中,力度之大,直接贯穿了他的脑袋,他的脑浆喷薄而出,溅出一丈之高。一代义侠春风笑,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来不及理会血流不止的左臂,因为脸上的灼烧让我感受到了死一般的气息。这毒针上的毒入血便会发热,我感受脸上的肉开始腐烂了,我深知此毒毒性之烈,只得咬牙用短剑一挥,便削去了右脸半片皮肉,疼得我牙齿紧紧碰撞,不停发颤,我狠狠看着曾河,不出一声……

曾河已被火海和我可怖的面容吓得颤抖,左手挟住她,右手用针对准那姑娘的喉咙,惊慌说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她!是不是那天那个恶人告诉你什么了?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为什么会!”

“你奸杀她母,又害她父,简直是罪大恶极,你放了她!我或可留你一具全尸!”

“哈哈哈,你谈及此事,我还真是怀念她母亲,可比她润太多了……”曾河忽而又狰狞得笑起来。”

“你这禽兽住口!快放开她。”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忌惮那人发狂乱来。

那姑娘听到这话突然眼泪崩出,之前不能动弹的身躯逐渐开始抖动,如同挣脱了穴道一般,双手拉住曾河的右手,狠狠咬着。

曾河始料未及,右手毒针已无法施展,便将左掌化为掌刀使力向她天灵盖打去。说时迟那时快,我右手忙飞出一根飞针,如有千钧之力爆发,只见他左掌还未拍下,便倒在地上,飞针已完全没入他脑门内,瞬时毙命。

原来方才他的飞针划破我脸时降了速度,我右手紧握便抓住了飞针,藏于袖中,以等待一个机会,还好这次我把握住了。

我再也撑不住自己受伤的躯体,跪倒在地,缓和了片刻,可怖的脸越来越苍白,“你爹临死之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带你出去。”

她抽搐了很久,听到我说话,赶忙过来用布将我左臂止住了血。我右手拿起我的重剑,左手搭在她肩膀上,她艰难地一步一步扶着我,走出了这地下密室……

曾海卧室内的门缓缓打开,走出门的却是我和这姑娘,曾海颤抖地看着我,说道,“慕大侠,莫非?”

我点了点头。

他身体越来越颤抖,嚎啕大哭,“慕大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活在这世上再无意义!”

“以我所知,你虽作恶多端,是个有愧狭义的伪君子,但罪不至死,我不会杀你。”我带着姑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曾府。一夜的血战,走出曾府时,我发现太阳初升,黑夜终于退散。


06 恶人

过了几日,已到达安全之地,我身上伤已无大碍,已可来去自如。我忽然想起一事,便向她说道,“我带你去看你爹,我已将他尸首从山谷捡回藏起来了,今日便去将他安葬。对了,你叫什么?你爹叫什么?”

她不能说话,在地上用手写了一个“时”和一个“铁”字。

“铁大哥,你不是恶人,你才是侠。”我对着天喃喃说到,又拿出一张榜文,摸着她的头说道,“小时,我们快走吧。以后要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这下,我成了恶人了。哈哈哈……”

原来自我走后,曾员外孤身一人,见家室如此,心灰意冷,不愿苟活,便纵火烧了曾府,葬身火海之中。

而江湖上盘查那日曾家之事,众人无一知晓。但有不少善城百姓看到事发当天,慕大侠一身是伤,犹如血战之后一般,挟持一绝色美女走出曾家,离开善城。

因此善城内到处张榜,通缉一名浪得虚名的侠客。榜上写道,此人表里不一,看似侠肝义胆,实则罪恶滔天。此人手段残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将善城荣耀府邸尽数烧毁,义薄云天大侠悉数杀尽。而后又招摇过市,挟一女子逃出城去。此人乃大恶之人——慕!”

我望着榜文冷哼了一声,心里浮现起那些受过苦难的女子,“只要她们都可以重新活着。人人视我为恶人,又有何妨?”


07 枫林

小时用左手抚摸着我的额头,右手轻轻推着我,我缓缓睁开了眼,她一脸紧张,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笑了笑,发现自己满身是汗,我轻轻捋了一下她散乱的头发,坐起身来说道,“小时,我又做噩梦了。”

她拿袖子为我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又抚摸着我脸上大片凹凸不平的伤疤,本来笑着的脸上又悄悄挂上了泪痕。

我摸了摸她的脸蛋,为她抚去了眼泪,“你又哭鼻子了,爹这不是好好的嘛,一张恶脸并不要紧的。乖,不哭不哭。”

我和小时在外已逃逃躲躲了六年之久,近来听到传闻,那次灭门惨案后,黑夜帮也全部消失不见了。百姓遇到久违的安居乐业的时光,这六年来,善城内即便到了黑夜,也是万家灯火通明,再无盗贼横行,实乃一件好事。大家发现善城里没有曾家后,似乎反而过得更好了。于是近些年来,也不再有人提曾家惨案了。

我和小时这才将紧悬的心稍微放下,欣然结伴前往枫林村,寻找我的知音好友——枫。若能在她那里赏一年又一年飘落的红枫,喝一杯又一杯菊花泡的绿茶,畅谈天地不平事,共吟卷中万千诗。哪怕是终老于此,不再踏出村子半步,那也是一件人生快事。

六年前我便欲退出江湖,前往枫林村。但相继经过恶城、善城之后,便成了恶人。我实在不能连累枫,一直不敢前往。岁月催人老,我金刚般的棱角也在颠沛流离中消减,容颜憔悴,面目狰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怕吓到他们,更怕有人认出我(虽然这几无可能)。只有小时不惧怕我,敬我爱我如父如友。

我想,枫也一定不怕,等到了枫林村,我便摘下面纱,将此重剑封隐,此生不再见生人,了此残生罢了。

我转念又想到恶城里发生的惨事,心情霎时沉重,似在隐隐作痛。“小时,你说恶城里竹林帮的事情,我们管还是不管?”我的生命里有了她这个女儿,我得过问她的意见。

她怔了一下,想了半天,又哭出来了。我赶忙又去为她擦眼泪。她自己擦去了泪,朝我点了点头。

“我懂你的想法,你不想这个世上再有人受我们之前受过的苦难。”我说道,她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好,那就去!这便是最后一程,此程结束后,我们就退隐江湖,前往枫林村,江湖恩怨以后与我们便再无瓜葛了。但此程定会万分凶险,你答应我,记得我曾和你交代过的事情,一定要答应我!”我严厉说道。我虽是恶人,但遇到此事,我很难袖手旁观。况且恶城的今日与我息息相关,我更不能置之不理。看到小时点了点头,我便起身向另一人走去,“涛兄,你的伤养得怎么样了?”我敬重他,因为刺杀竹林外而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佩服他的侠肝义胆,故想与他同行。

他全身一发力,青筋暴起,身上的绷带悉数崩开,说道,“多谢大侠,在下全都好了。你我联手,定能除掉竹林帮那帮恶人。敢问大侠如何称呼?”

“我叫悔。”

“后悔的悔?”

“对,后悔的悔。”


08 护法

“涛兄,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就是这竹林少年团的人太他妈多了!而且,你剑不出鞘如何杀人?”

“涛兄,若是还能顶住,烦请答应我别伤他们性命,废掉武功即可,人生路还长,有人背后指使才使他们误入歧途的。”

“好吧,心软会让你吃亏的!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答应你。此后我不再欠你!”

竹林帮所在的巢穴是竹林殿,帮主竹林外刚被刺杀失败,但也受了重伤,仍需闭关养伤,左右护法此时仍守护在关口,寸步不敢离开。竹林殿外,成百之众的少年团围着我们砍杀,他们武艺平平,但人多势众,实在让人心烦。我和涛各自将剑与刀都归入鞘中,几乎只用拳脚功夫,就将他们的关节打至脱臼或骨折,而后废去内力。

我告诉小时藏在远处的屋顶背后,若未结束,不要轻易露面。这六年来,我只教了小时两样武艺。一是疾行,她父亲是武功高强的大侠,因此她天赋也高,我也善于教人,六年来她将疾行之功练到顶峰,已经与我在伯仲之间,这样遇到危险,她便可轻松逃脱,我可以不必分心担心她。二是毒针,但她劲力不够,我让她答应我只可在万分危机时自救或暗中辅助时才可使用一次,不然遇高手,极易被反制。

斗了约一个时辰,少年团的所有人终于都被打倒在地了,他们四肢脱臼,痛哭不止,我和涛已经废完了他们的内力,两人气喘吁吁,正欲歇息片刻。

忽见殿门开启,两名女子疾驰而出,直直面对我冲来。我算准距离,将重剑剑鞘一挥,意欲将她们砸飞,但她们快到我眼前时忽然纵身一跃,袖口处各怀一把匕首,一把直插我心脏,一把朝我面门攻去,我不敢大意,一个后空翻向后翻去,匕首最终划破了我的面纱,簌簌落下。

“两位姑娘好身手,你们是什么人?”既然面纱遮不住面容,我干脆将斗笠摘下来扔在地上。

“世上竟有如此丑的人,而如此丑的人竟有如此俊的功夫,真是难得一见呐。”顺着这销魂撩人的声音看去,看到一高挑腿长、身材妖娆的貌美女子摆弄着傲人的身姿,她身着旗袍,长长的脖颈上纹着一片竹林。

还未言罢,另一名眉眼动人、面容娇媚的女子徐徐走向涛,她穿着短裙,露出雪白的臂膀,上也有一片竹林,嗔嗔说道,“你这恶人,竟然还活着。那群废物少年竟然没杀了你,反而让你带着这么一个怪物前来一起送死?哈哈哈······”

“哈哈哈,悔大侠,先说话的这位美女是竹林帮左护法小野花,后说话的这位美女是竹林帮右护法小妖精。她们貌美如花,多少男人都梦想拜倒在她们裙下。但还没碰到她手,便已经丢了性命。她们杀人不眨眼,可要小心。不好,若她们出关,那么竹林外已经痊愈了?”涛嬉笑的脸突然转入惊愕。


09 伐竹

话音刚落,竹林殿内飞出两把飞刀,速度之快,如箭离弦;力度之大,如马脱缰,直逼向我和涛心口。我连忙举起剑鞘格挡,飞刀将我逼退五六步方才落地,我用腿发力方才站定,脚下地板尽皆被震得裂开,如同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澈脆亮。我转身一看涛,他也奋力抵挡住了这一击。

我和涛相互看了一眼,满脸苦涩,正兀自叹息。只见一九尺身长的男子疾驰而出,飞身一脚踢来,我再用剑鞘招架,竟挡不住这势大力沉,跌倒在地。剑鞘咯吱一声断裂开来,落到地上,木屑飞扬在空中。只见他身材魁梧,凤眼冷峻,剑眉俊秀,目光如炬,似含着满满的杀气,穿着绣满竹子的华丽武服。

剑鞘已破,再加上这些人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我也不打算有任何心慈手软,我便不再隐剑,弃了剑鞘,手持重剑,抚摸了它周身,“老朋友,六年不见了,我身法大不如前,今天全看你了。”

竹林外只冷冷盯着涛,说道,“这个叛徒我要亲手摘下他的脑袋。你们去收拾那个丑八怪。”说罢再度扔出一飞刀过去,涛转身一躲,将刀拖在地上,飞快跑过去,直冲竹林外身前,左脚在前,右手蓄力将大刀狠狠砍将下去,竹林外急忙后退,大刀未砍刀人,砍到地上便激起地上石块飞起,他一转身将刀奋力拍到飞起的石块上,石块便箭一般悉数砸向竹林外,竹林外眼疾手快向左侧翻身躲开,抽出腰间软剑迎面冲了上去,二人大战起来。

小野花和小妖精相视一笑,便掏出匕首,如鬼魅般的身影从两个方向向我冲来。我六年不出手,眼力和速度已大不如前,几乎看不清她们的身影。又怕她们接近我出手攻击,我便持重剑,对着迅捷的幻影旋转挥砍,但没有砍中任何东西。她们继续绕着我疾行,我思忖不能一直对着幻影挥剑砍,这样内力很快耗尽,我就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实战经验十足的我调整策略,屏息凝视着前方,让自己处于戒备蓄力状态,尽力去看清和防备这两个疾行的美丽女子。

忽然我感到左侧杀气逼近,立刻调整身位躲避,却已来不及,左臂被匕首划出细细的一道伤口,汩汩鲜血流出。我还未感受到疼痛,背后又有阵阴风悄然袭来,我立刻转身挥剑砍下,但仍差了一步,她已躲开,剑重重砸在地上,而剑上锈屑全被震了下来。长剑在阳光下立刻银光闪闪,如破茧成蝶般闪耀着光芒。不知是小野花还是小妖精,被这光映照在脸上的一霎那,用手下意识遮挡了一下。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毫厘之间。我敏锐地察觉到机会正是此刻,身位来不及也不需调整,我聚力于手,力发于腕,向右前方猛然刺去······

随着一声痛呼,那女子腹部被剑穿过,万分惊愕看着我,支撑不住无力的身躯,倒地不起,一命呜呼,我定睛看去,正是小妖精,我摸着剑说道,“不愧是你,我的老朋友。”

小野花看到同伴惨死,顿时全身发抖,心中害怕,身法也乱了起来。我持剑趁胜追击,她逐渐抵挡不住,她用那匕首抵挡我这重剑,虎口已被震出了血,我感到她只防守我势大力沉的攻势便已即将力竭,不需片刻就会败下阵来。

而此时我听到一声痛呼,只见涛与竹林外酣战之时,竹林外右手挥剑砍下,涛忙使用大刀格挡住。而竹林外立刻用左手发出飞刀,涛始料不及,慌忙转身,左胸前已中一飞刀,竹林外又接一脚,涛被踢飞一丈之远,倒在地上。幸好他有这一寸身位的变换,不然这飞刀便插入心脏,涛立时毙命。

我对着小野花虚晃一剑,便弃了她转身向涛奔去。竹林外蓄力再发一飞刀,眼看涛已无力招架,我急忙将长剑掷出格挡飞刀。但此人内力雄厚,我生平未见,只见飞刀一击落地,但将重剑震退一丈距离,砸到涛身上,涛一口鲜血喷出。

小野花趁势持匕首飞奔而来,欲取涛性命。我用脚将那落地的飞刀踢起,未待我用掌发力,涛已持我重剑猛击飞刀,飞刀便向我看准的位置再多一步的地方飞去。

这飞刀直入小野花咽喉,傲人的身材倒在这破败的地板上,鲜血染红了她那艳丽的旗袍,更显艳丽。

“我总说她躲暗器不能只往一个地方躲,她就是不听。希望下次她能换个方向。”涛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竹林外看到两个护法惨死,登时大怒。他狂性大发,将十余把飞刀连续掷出,涛此时伤重,难以移动,只能架起大刀格挡,我在他身旁也架起长剑抵挡。每一把飞刀都让我们大耗内力,若持久下去,定然双双力竭,葬身此地。

“悔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给我一推力,我同时发力跃过去。竹林外见到空中之人必定先觉可飞刀击杀,但速度飞快之时,他飞刀未必能中死穴。若未死,我们近身便能得手反败为胜。”涛艰难抵挡着飞刀说道。

“你过于伤重,这事我来。”

“万万不可,悔兄!”

“若你过去不能成功,我也要被拖累死于此地。此事须得我过去,不能迟疑不定。”

“好,就此说定了。来,接力!”

我跳将起来,他已将全身之力聚于双手,双手再将力蓄于托举的大刀之上。我左手微撑大地,双脚跳到大刀斜侧面,他感受到我已踩定,便发全力将刀向前推出。登时涛的内力几乎耗尽,吐出一口鲜血。

此刻我也将全身之力聚于脚上,推出之后又叠上一重力,速度更快。

竹林外果然见我全无防守,朝我将三把飞刀连续掷出,但其中两把飞刀都只划破了我的皮肉,未能重伤于我,另一把在即将中我面门时却突然偏了方向。

竹林外突然意识到危险降临,正欲翻身躲开我,但我这一跃而击的速度与力道均到极致。他已完全避之不及,一剑插穿了他的小腹。他大啸一声,只见面目变得狰狞可怖,五官如同聚拢到了一起那样扭曲,而后全力出了一掌打在我的左臂上,便轰然倒下了。

我被这一掌击落在地,感觉到左臂已被打断,完全失去了知觉,小时赶忙从我身后出来扶起了我,脸上早已经泪光莹莹。

夕阳如血,染红了晚霞,又染红了所有云彩和整片天空。

我被小时掺着,喘着粗气走向涛,一起再将他缓缓扶起。我们掺着彼此,站在夕阳下,望着这绝美的黄昏……


10 枫念

“悔兄,你说这竹林帮已灭,财宝和那些奴隶如何处理?后续恶城该当如何?”涛笑着向我问道。

“奴隶全部放走,他们本该称作百姓。财宝按人分给百姓,教导百姓们以耕读传家。如今所有侠客或死或功力全失,百姓或可如善城百姓那般安居乐业了。小时,帮爹去拿一下笔墨,我就此写下告示。”我脱口说道。

“难道大侠没有一丝丝心动?竟甘心将这奴隶释放,还将财宝拱手送予他们?”涛脸色已无了笑意。

我摇了摇头,说道,“奴隶与我们一样,皆是血肉之躯,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只顾着看小时离开去找笔墨。

“在下佩服,悔兄快看,这帮少年又来了。”涛指向我的身后说道。

我转身未半,便听到一句“去死吧!慕!”,随之而来的一掌重重拍在我的背上,我顿时口里喷出一大滩血,本就破烂不堪的黑色斗篷变成了暗红色。我翻倒在地,嘴角在不住地颤抖,身体抽搐着,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抬头望向他,“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你怎么,怎么知道我是慕……”

“六年前我在善城见过你,你容貌可以变,但你的本性难变。还有,你那把重剑锈迹斑斑时我还无法确认,但今日重现光亮了。再加上身边又带一女子,又如此多管闲事助我灭了竹林帮,我便认定是你,慕。曾河曾是我的朋友。幸好那晚我没去曾家,不然也要死于你手。你若肯和我平分财宝和奴隶,我或可感怀你的救命之恩,不下此毒手。若不是为了这地位和财宝,我何必放着竹林帮副帮主不做,冒着生命危险去杀竹林外呢?”

“原来你并不是,并不是为民除害,你是为了更大的私欲……”

“更妙的是,你慕大侠在善城也有不菲的赏金。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杀了你,这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哈哈哈哈……”说罢他举刀欲砍,伴随着这浊世的狂风也吹不灭的笑声。

忽然一阵飞针袭来,涛抬手用刀格挡住,并用手接住了一根飞针,转身掷了回去……

原来是小时回来了,当下万分危急,她顾不得任何事情,便急忙扔出飞针。

我右手空空,但我不容得自己错过这一时机,我便用右手奋力撅下来绷直的已没有知觉的左手食指,一声虚弱的闷哼后,掷向他的喉咙……

他狰狞的笑容定格在了血红的夕阳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只见我的左手指甲已没入了他的喉咙。

我转身看向小时,只见一根细细的毒针插在了小时的右臂上,她已痛得昏倒在地。我忘却了内伤,疯了一样地用右手用力爬过去,急忙拔出她腿上的毒针,幸好,毒性还未扩散。我高兴坏了,连忙大口吸着毒汁,吐在地上,再吸毒汁,再吐在地上……

渐渐的,中毒加深,我越来越觉得五脏绞痛难忍,呼吸困难,昏昏然将要入睡,但小时还没醒。我用内力强行撑着身体最后那口气,任由毒素会更快地散布全身……

小时终于动了动眼皮,醒过来了,我望着她美丽的大眼睛,也看到了她眼睛里那个嘴唇发黑、七窍即将流血且脸色苍白的自己,我高兴地笑了,她没事,这就好,这就好……

小时泪流不止,啜泣着,嘴痛苦得张的很大,她又不停摸着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伤疤,“滴,得,爹,爹——”她的嘴用力地动着,终于发出来了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哎,爹没事,不哭。爹终于听到你说话了,爹好开心,真的好开心。爹求你个事,你要答应爹。把那些该是百姓的奴隶都放了,让他们耕读传家,不要再信侠客之说了。你不听爹的话,还是用了两次暗器。爹知道是你救了爹,如果不是你飞针打偏竹林外的飞刀,爹当时就死了。这次,爹不能陪你了。记得去枫叶林的时候,带上爹……这个恶人……”

我实在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我望着小时的大眼睛变得红肿,望着她流着眼泪紧紧抱着我,听着她一声声叫我这个杀父仇人“爹,爹……”。即便我生前变成了恶人,死后还是没有摆脱恶人的称号,我也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

我叫慕,仰慕的慕,最终我没有获得世人仰慕,只让世人唾为恶人,但我没有太多后悔。我后悔的事情有两件,一是错杀了小时的亲生父亲铁大哥,二是没有能活下去,再去见那片枫叶林……

我没有了力气,闭上了眼睛,仿佛去了心中那个世界——没有江湖,没有剑,没有侠,没有善恶。枫叶染红了那个村庄的山林,枫在木屋里煮着绿茶,茶里加了她刚刚采摘的新鲜菊花,我从地里耕作完背着锄头回来时,看到她刚好倒出冒着热气的茶,闻到了沁人心脾的清香,正想悄悄出现在她身边,却发现她朝着我出神地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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