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隔阂
我们之间是存在隔阂的，彼此是无法理解的，尽管看上去是互相挂念的。三十年，隔阂似乎更深了。
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小学升初中的那个暑假，村里一个大学生姐姐自己办了培训班教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学习英语。英语对我来说，还是很陌生的东西。那个时候邻村的也有几个孩子过来学习。我自己交了三十块钱学了一节课。后来她知道了，认为提前学习是没有必要的，以后上中学了如果跟不上才能补习。我就这样被退学了。尽管后来我的英语学的很好，但是那一个经历我依然记得，那个黄昏她和那个大学生姐姐说的话我依然记得。
我还记得，我被带着去最讨厌的露天的市场，看了很久也不喜欢那里的衣服。她累了，她一直是这样的，不喜欢出门不喜欢去外面购物，安于待在那个小村庄过着重复无聊的日子。外面的热闹会让她感到疲惫和烦躁。所以她蹲在那里，气愤地冲我嘶吼，你是百万富翁吗？！这句话我至今仍然记得，它一直在提醒我，我不配拥有和选择什么。
后来到了寄宿学校，我常常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同学带着全家人来参观学校的环境，住宿的环境，然后全家人一起去购置需要的生活用品。而我，一次也没有等来。后来我的手里有了零钱，尽管生活拮据，但是上学时候我确实是不缺零花钱的。我会在上学之前去市场上买一件自己喜欢的毛衣。那个时候的毛衣很流行脖子上有一个小玩偶，我就穿着那件黄色的毛衣上学去。高中的时候我才被同学告知应该穿适合的内衣了，因为上体育课的时候跳绳真的很不方便了。获得这种启蒙，竟然是从同学的口中，我的妈妈，很多时候，真的都不在。
我还记得，高一的时候学校有家长会，我恍惚认为，没有人回来给我开家长会。在那次家长会上，我焦急地等待。我看着一个又一个同学迎到了自己的家长满脸笑容。我也看到身边一个男同学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家长来到学校，脸上那种落寞失望尴尬的表情我至今都记得。那次，妈妈来了家长会。散会的时候，我去见了她。她手里拿着成绩单，也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刚上高中，我的物理化学成绩实在拿不出手。初中时候我明明是个学习尖子生。我们一起吃了饭，然而对于我的学习，她也不能提供任何建议和帮助。高中三年，我度过了丰富、艰难甚至不可言说的日子。而在那些个漫长的冬天，我都是自己给自己取暖。
后来读了大学，离家远了，一根电话线更装不下我在外地求学的点点滴滴。我是一个习惯了孤独的人，想家的那根神经也似乎越来越长。 我在南方潮湿的四季蒸发自己，偶尔回到老家发现自己没有过冬的衣裳。四年而已，已经是一个新的自己。是这样的吗？
毕业那天，她不再给我寄钱。我已经忘了我如何把行李寄回家。后来，我去了一个更北边的城市。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拖着行李，背影是那么坚强，可是我就是有这种能力，找到暂时的栖息地。我把自己隐藏在切肤的寒冷里，逃避熟悉的世界。她没有给我温暖的臂膀，而是让我去死。我没有去死，但是没有翅膀的我，只能选择蜗居。我记得被反锁的那种感觉，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后来，我又踏上了我必须走的路。我去工作，工作让我感到了快乐。工作之外的孤独感让我无处排解。身边的朋友背着3000块的书包，曾经以为处在世界的中心，这种可笑的想法，竟然依然想要挣扎。再后来，结婚生子。结婚前夕，我会做噩梦。我甚至在被子里无声呐喊。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没有人愉快的告诉我结婚是一个真实的事情。甚至到底哪天结婚我都不确定。无论如何，回老家几天之后，确实是结婚了。也挺热闹的。后来生孩子了，可是坐月子那么多天，我没有等到她的到来。就像当年那个男同学没有等到自己的妈妈来参加家长会一样。那种感觉，我终于懂了。然而我始终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让她这样不愿参与女儿的人生。别人生孩子，自己双方父母甚至亲戚都会到场关注。而我，又是个例外。真的是很失败啊。后来孩子大一点了带回老家，我能体会到她和孩子之间的那种生疏。那种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是掩饰不了的。因为我在女儿身上，体会了什么是看在眼里的疼爱。她们没有朝夕相处得来的依恋和爱，而爱是装不出来的。这种隔阂，会延续到和我的女儿身上，真的无力改变。后来妈妈生了一场大病，我是半夜被通知驱车去北京的。我觉得自己很可怜，我确实是一张可以刷的卡。最痛苦的人是我，最可怜的人也是我。我那么努力依然无力改变任何事。我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照顾她，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换我一下子，我就是这么有精力。
我们一直保持电话联系，我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么多年，一直如此，而这一点是遗传了她的。所以，更多的话是不能说的，只能自己消化。婚姻生活里更多的是烦躁无聊和失望，可我竟然只字不提，她竟然只字不问。我们永远保持着这种默契。接起电话说着客气的无关紧要的话，聊着天气和时下的新闻以及村庄里别人的故事。而我的生活，她的生活，我们不约而同闭口不谈。这就是隔阂。如鲠在喉。不痛快。我们太像，谁也不会打破这种局面的。只期待，我和我的下一代，不会继续隔阂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