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心记》(童年篇)之:婴恼

《变心记》

 一、婴恼

在田家寨垅里的坡上,几头水牛、黄牛在埋头悠闲地吃草———或许是担心牛崽们自己顽皮,或许是担心在草木丛中蹦来窜的狗儿们会不小心伤到他们,又或许是因为担心什么其他可能的伤害………他们时不时地抬起头,回头看看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牛崽们———时而静立凝视,时而甩头扑耳细听,时而鼻子“噗”的一声而惊觉长唤,直到看到牛崽从草丛中好奇地探出头,确定他们平安无事,然后才又继续埋头悠闲地吃草!

田坎上,一位老人慢悠悠地从发黄的塑料袋中取出两片烟叶,将其中一片夹在手掌中搓紧成条状,然后将烟叶条往另外一片烟叶子上一按,一层一层地卷成一支草烟。然后摸了摸衣裤口袋,转向一个孩子:“啊啊,你帮我去我放毛钎那里的袋子里拿火柴过来哈。”“嗯。”孩子蹦着跳着,很快就把火柴拿来了。老人划燃火柴,点着烟深吸一口道:“啊啊,你晓得你为什么叫田烦(凡)吗?”“冇晓得!”“你家有三兄妹,你姐姐、大大和你,所以你是超生的,你出生之后,计划生育的天天都来你家催要罚款,最后你爹爹实在冇有钱,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柜子、桌子什么的都着他们搬走了!你爹爹讲看到他们就烦,所以给你取名叫‘田烦’!”

“可是,我名字的‘凡’,冇是你讲的这个‘烦’啊!”

“是啊!后来你爹爹觉得这个‘烦’字冇好听,所以把你名字的‘烦’字改成了‘凡’,因为你爸冇喜欢果子多的是是非非,所以希望你能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

孩子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一会之后站起来笑着对老人说:“伯伯,我去割草啦!”然后背上刀盒,抓起小镰刀往田坎下边去了。

人们说,人的大脑在怀胎六月的时候就已经发育完整了,所以,很多人不但能够记得婴幼儿时期的事,甚至连胎教时候的外界动静都有记忆。但我可能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实在记不起刚出生的时候的事了。关于那时候的事,从未听父母提起,而写些文章,主要是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行,并不想刻意地为了完成某些内容而去调查、考证什么,所以暂且就把这位伯伯似笑而肃的描述当成我出生时的场景吧!

然后在出生后的不久的晚上听到父母聊天———

父亲:“我们这个满伢崽,将来一定能够给广大人民群众谋取福利的!”

母亲:“怎么?”

父亲:“在他出生的前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在高高的天空中,有一颗巨大明亮的灯泡,把远近所有的山川大地都照亮了!”

听到这里,母亲不说话,父亲接着说:“但是我同时还做了另外一个梦。”父亲的语气转而带着点忧伤,“我还梦到大火烧山,漫山遍野的大火把所有的山都烧了,但是当火烧到我的脚下的时候,就熄灭停止燃烧了!这就是讲,我没有那个福气享受他带来的那些福利了。”

        母亲:“你冇想太多,快点困眼闭。”

        对于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来说,吃奶无疑是最幸福的事情了。然而在吃奶这件事上,却发生了一件让我非常郁闷的事情:

        在未长牙齿之前,吃奶的时候基本都可以无所忌讳,但是有一天,醒来发现:嘴巴里居然多了几颗硬硬的东西,然后就一直想要用手去摸他们,母亲看我这样,一看,说:“我满崽居然长牙齿了。”而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很想试着去咬什么。因此,当母亲抱着我一边走路一边喂奶的时候,我就试着咬了几下。只听见母亲“嗖”的一声,然后举起巴掌说:“这个鬼崽崽子,长牙齿了吃奶还咬我,再咬我以后就不给你吃了!”说完,便故作生气其实很有爱地往我脸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我看母亲的神态和语气,也知道她是在逗我的,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很想告诉她说“妈,我不是故意的”,但又太小,不会说话,于是就“哇”地一声哭出来了。母亲见我哭了,就笑着对我说:“这个满崽,惹你玩的怎么也哭了?”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很想马上忍住不哭,并且告诉她“我不是哭的”,但一张嘴,又是“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于是,当时就很想赶快学会说话,这样的话,就不要总是被母亲误会了。

        那时候远近的院子普遍贫穷,很多时候吃饭都吃不饱,大米是那种老品种水稻,产量很低,很多时候是吃小米或夹杂着其他的杂粮———包谷、红薯,以及采摘一些野菜、野果或藤根食物,如:蕨根、瓜板等一起才能勉强填饱肚子。因为姐姐不到五岁就开始上学了,虽然她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提着一个饭盒,来回都要步行八九里路上学放学,但姐姐无论是读书还是生活,很少要父母操心。所以只要我稍微大一点点的时候,父母每天都要到田里或山上去干活,而干活的时候,只要带着我和哥哥,姐姐为父母省了很多事。去干活的路上,有时候父亲挑一担箩筐的时候,哥哥坐在箩筐的一头,另一头就放着农具;而我,则是由母亲用一条大布带包捆在背上背着。干活的时候,哥哥可以自己下地上去玩,我则只能继续由母亲背着。一开始,我很喜欢被这样包捆着背着的感觉,因为虽然手脚不太好动,但是全身都是贴在母亲的背上,接近于自然的散开,不要用什么力气,所以还是很舒服的。但时间久了还是感觉有点手脚麻木,一直想要动,所以母亲就会解下布带,抱我一会,她自己也休息一会儿。母亲抱我的时候会非常注意,她会把手臂横在跟前,这样,我的背的受力面积就会比较大,不会有被压痛的感觉,当然,这样也比较累。而其他很多亲戚或哥哥姐姐抱我的时候,就完全不是这样:他们直接把手横在我腰上或背后,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并且有时候还很痛。当然,有几个姐姐抱我的时候跟母亲一样,所以,只有当她们抱我的时候我就很老实,其他人抱的时候我就一直乱动,很想挣脱。

由于实在是太累了,母亲偶尔也会跟父亲埋怨说:“叫妈(奶奶)回来帮带一下伢仔吧?这样对我们太不公平了———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家里孩子出生的时候,她马上就去行人家,帮他们带伢仔;,而我们自己家的三个伢仔,每个一出生,她就去行人家去了,几乎没见她在家帮带一天;我们自己带大了,伢仔自己能走动了,她就回来了!”母亲说的是实话,在我自己还不能到处走动之前,很少看见婆(奶奶)的身影,甚至不知道有“婆”这个人或称谓!每次母亲说完这话,父亲总是不说话,有时候只是叹口气,然后埋头更加用力的干活。母亲见父亲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

有时候,晚上或周末姐姐回来的时候,偶尔看到姐姐跟父亲讨论作业题目,我在旁边的母亲怀里也会“哇哇哇”地掺和一下给他们“助兴”,算是最早的上课学习了。但说到学习,他们肯定都想不到,在这之前,我自己居然偷偷地学了一个成语:那是刚刚长牙齿之后的那天,母亲抱着我一边喂奶一边来到书书大(二伯的儿子)家里,然后大汉大好像叫母亲去隔壁去拿点东西,于是母亲就把我放在书书大家堂屋的凉床上的棉絮上。书书大的堂屋里,几位大姐姐和伯伯在“看电视”———电视虽然放着,但是大家并没看,都各自在聊天,只有我盯着电视看。电视放的应该是86版的《倚天屠龙记》(当时并不知道这些),当时电视里一男一女(张无忌和周芷若)正在对话,聊天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张无忌:“……我对敏敏的爱才是刻骨铭心的爱!”

        周芷若:“难道无忌哥哥你不知道,我对无忌哥哥的爱也是刻骨铭心的爱吗?”

        ……

      “刻骨铭心”?这是什么词?我怎么没听大家说过?想着想着,我就在凉床上乱动、打滚,然后就不小心滚下床来了。一个大姐姐赶紧过来把我抱起来重新放到凉床上。过了不久,母亲来了,把我抱起来一边摇着我一边往家里走去。

        在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都在想“刻骨铭心”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看当时那一男一女对话时的情形,应该是某种很好、很重要、很在乎的人或事情。但是不管多好、多重要,多在乎,为什么要刻在骨头上呢?”然后就先是想象“刻骨”的场景———要先划开皮肉,然后拿小刀或什么其他锐利的东西把在乎的人或事物的名字刻在骨头上的情形,想想都痛。然后就想:应该不是这样的吧?电视上对话的俩人并没有这样做啊?难道他们之前已经这样做过了?但是还是应该不是这样啊?肯定是以其他的我现在不知到的方式。接着就是“铭心”,因为没听大人们说过“铭”这个字,所以不知道“铭”是什么意思,于是就一直在想“铭”字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怎么想还是想不到。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个念头:“铭”字肯定是跟前面的“刻”字是差不多的意思的,因为感觉“刻骨”和“铭心”在意思上好像都是同一类,应该都是把什么东西雕刻在什么上面。但因为到底还是不知道“铭”字是什么意思,所以感觉这个成语还是有点别扭,于是就把没听说过的“铭”字换成了听大人们说过的跟“刻”字意思相近的“雕”字。就这样,自己偷偷学的第一个成语———“刻骨铭心”就被我改成了“刻骨雕心”。然后就反复在心里琢磨这两个成语,最终还是觉得:原来的“刻骨铭心”应该更好,不然为什么不叫“刻骨雕心”呢?但由于当时实在没办法去查证什么,所以过了两天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母亲找来了一个柙(土话对“背篓”的称呼),一个专门用来背婴儿的刚刚容得下襁褓和婴儿的比较瘦小高挑的柙,当时看情况应该是母亲问人借的。因为过了那段时间,以及在后来稍微长大之后,再也没用看到母亲背过,也没在家中哪里再见过。这个柙很舒服,人被被子包着站在里面刚刚好。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个柙一点也不适合我———整个人就是被死死地塞在里面,一点也不能动,时间久了不仅非常的热,而且手脚和全身都很不舒服。于是只要在这个柙里面呆久了,我就是使劲的动———手动、脚动、全身都想动。并且用尽全力的想要把被子网上推开,让身子透透气凉快一下,但又怎么样都推不开。所以只能跟母亲说,但又不会说话,最终又是那样———“哇”地一声哭出来了。所以,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我从小就爱哭。

        但有一次,我“成功”了:母亲要去做点事,把柙放在屋前的坪里,让几个到家里玩的哥哥姐姐帮忙看一下。一个哥哥一开始掌着柙逗我玩,但我又天生不喜欢别人逗我,更别说是呆在这样的柙里面了———什么心情都没有,只希望他快点走开,那个哥哥自己也觉得无聊,就去跟其他的哥哥姐姐玩去了。我见此非常激动,在柙里使劲的乱动,摇晃柙,几个哥哥姐姐玩得开心,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摇着摇着,“咵”的一声,柙倒了,在地上打滚,我好开心,赶紧用力地往外钻,但由于实在太小了,怎么都钻不出来。这时,梅花姐也来家里玩,看到倒在地上的柙,赶紧扶起来。从那以后,大家不仅都说我天生爱哭,并且都觉得我从小就很“厉辣”———好动、调皮、捣蛋、爱搞破坏等。

        当然,有时候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干活的时候,母亲也会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当然,前提是把柙固定好,确定我不会弄倒、爬出来。那时的我,就会看着窗户,幻想着自己能够赶快长大,像哥哥一样爬过门槛,到门外去玩;或者一边看着阳光在地上慢慢地移动,一边想着以后如果自己长大了能够怎么样把家里的东西架到窗户上,然后从窗户爬出去玩……

等我自己能够站立之后,可能是母亲发现我在这个柙里很不正常,也可能是柙要还给人家了,又或许可能是由于这个柙不实用(因为等我稍微长大点之后,父母每天去干活都要带着我和哥哥还有农具等等,而干活回来,母亲要背很多农作物的果实或蔬菜等等),所以这个柙不再出现在我的家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大的“猪草柙”,每天去干活的时候我就站在柙里,手抓着柙口。随着母亲或父亲的步伐一边晃着一边开沿路的风景。但由于力气太小,站不久,所以累了的时候就坐下来,但坐下来父母不好背,要用更大的力气,并且容易碰伤。所坐了一会儿之后,父母就会叫我继续站起来,加上我自己对一路的风景非常的好奇,所以即使很累,我也喜欢这样抓着柙口站着。然而,偶尔有一次,看到成友大的一个亲戚用一个很特别的柙背着孩子来行人家,我就非常地羡慕。因为那个柙不像一般的柙是用切成篾块的竹子编的,而那种柙则全是用截断的竹子做的,并且里面有一个小椅子,小孩子可以坐在里面。当时好长时间都好想自己家里也有这么一个柙———那坐在里面该有多舒服啊———我总是这样地感想!

        但我很块就忘记了那个特殊的柙,因为对我来说,任何柙都不如父亲的肩膀舒服———父亲把我举过头,屁股坐在着的脖子,双脚跨在他的肩膀上,而然后双手抓着我的手,如“骑马”一般。这个时候,我不仅能够看到以前看不到的更高更远的景色、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且仿佛能够吸到清新的空气———浑身上下都那么的舒畅,充满了自豪和喜悦。

        然而,这样的时候毕竟很少,大部分时候,父亲的肩膀上是一根扁担,扁担的两头是两个父亲自己编的比一般普通人家的箩筐都要大得多的箩筐:一筐装的是劳动的果实,一筐坐的是我或哥哥———一头生活,一头希望!

                     —————————2018.10.17  田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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