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技术到内容,都比SLAM DUNK更进一步,如果说SD是青春期少年,那么REAL就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汉。在篮球漫画领域,井上雄彦自己超越了自己,一路给同行人秀自己的背影,帅得无人可及
户川清春
初中二年级的夏天,户川清春14岁,是个有望打破全国大赛纪录的短跑选手、校田径队的新晋英雄。这个有些腼腆的清秀少年把“我要跑得比谁都快”贴在墙上,在对速度的追逐中,忘记失去母亲的悲伤和独力支撑软弱父亲的痛苦。
户川清春的最后一次赛跑,发生在蓝得让人觉得痛的天空之下。那一天,他在全国大赛一路以压倒性的优势领先,却在闯线前停下,被所有人超过。
户川清春切掉了右脚。病名:骨肉瘤。
“生命和脚哪个比较重要?”被迫面对这个问题,他撕碎亲手写下的目标“我要跑得比谁都快”,在关着灯的屋子里痛哭——“是脚啊”。
15岁,装着义肢、休学在家、拒绝一切的户川清春在去医院例行检查时遇到了生命中的两个英雄。
“再过几年,我连轮椅都不能坐”,瘦弱的同龄人山内仁史坐在桌子对面,边夹起烤肉边眯着眼,“然后,大概20岁左右我便会死。我得的就是这种病。”
“如果心里老想着还剩多少时间结束,坐过山车又有什么意义呢?”当户川清春问他害不害怕,山内望着他回答,“没空闲那样想啊”。
山内仁史带户川清春去了一间体育馆,那里,篮球队TIGERS正在训练,有着跟户川一模一样的残缺右脚的青年、轮椅篮球国家队队员胜田虎哈哈大笑着把他拉到一架竞赛专用轮椅上。那一天,在户川眼里,轮椅上的胜田虎威风凛凛,一直跑在他前面,闪耀到晃眼。
“我要跑得比谁都快”,户川清春把这句话重新贴到墙上。
“在破旧的体育馆里,一个坐轮椅的青年,一个一直勇往直前的男人,正在准备开始……”井上雄彦在REAL全书的开端彩页里,这样写道。
野宫朋美
不良高中生野宫朋美被乌烟瘴气的校篮球队排挤,放弃了热爱的篮球。晚上出去搭讪妹子,山下夏美上了他的机车,发生车祸,再也无法行走,野宫也因此退学。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管做什么都不顺利”。离开学校时,野宫朋美脱光全身,在嘘声里,蹲在校门口留下一滩shit,然后袒胸露腹、大大咧咧地走掉,就此开始他可以媲美樱木花道告白-被拒-告白-被拒的找兼职-被辞退-找兼职-被辞退的人生。
“同辈的人,都是穿校服,我穿怪兽装”,连扮怪兽也被嫌弃的野宫如果被贴上社会等级标签,大概只能是F级,而这样一个无人会对其抱有期望的loser,也会颤抖着落泪,说“我想做个有用些的人”。
一次去探望夏美,路过体育馆,听到篮球在地板上弹落的声响,野宫情不自禁地走进去,邂逅了坐着轮椅独自打篮球的青年户川清春,这个被野宫叫做“轮椅上的文斯·卡特”的男人成为野宫的朋友与英雄,“这家伙的存在逼我前进,就好像在背后推动着我”。
继续做兼职,被鄙视、被骂得像狗,也坚信不疑,“我的路是存在的,终有一天会通行无阻。就算对环境不满,我也会将那些不满看作是重要的一部分,因为我发觉了,那也是在我迈向死亡的道路上很重要的一部分”。
同样做兼职赚钱养乐队的边缘青年与他互相打气——不要输给这个世界,不要输给这个世界的常识。
克服车祸后的心理障碍,考出汽车驾照,野宫开车去长野找夏美。站在这个车祸后几乎没跟他说过话的女孩子床前,他说,“为了跨越那次意外,再继续走下一步,我拿到驾照了,和我去游车河吧。”
相对SLAM DUNK,REAL的惊喜之一,是更加富有魅力的女性角色。无论是户川的青梅竹马、全力支持他前进,踏实认真又具足够勇气改变自己的安积久美,还是改变野宫命运,不说话时像小白兔般的山下夏美。
这个因为事故失去行走能力的女孩,会对野宫吼“不能走路的人是什么心情,你根本就不明白啊!”(野宫的反应是吼回去:我是不明白!因为我能走路啊!)但在更多时候,她强大得不像一个少女。
流着汗咬着牙憋着眼泪做康复,捡起曾经的梦想画漫画,眨着大眼睛说“想取笑我的家伙,就尽管笑吧”。当被投稿杂志的编辑指出,她的作品是不易令新人成功的王道漫画,要求她画色情漫画时,毫不在乎地告诉野宫,“我正在画下一部作品,不听劝告,忠于自己画王道。我只能跟随自己的本意走下去,如果因此输给其他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但不忠于自己画一些不像话的,就等同于一开始就输给自己,不是吗?”
山下夏美是野宫的另一个英雄。因为她,因为户川清春,更多的,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热爱与不甘心以及过往在篮球上投诸的汗水与热情,18岁的野宫朋美,履历表差得一塌糊涂、曾在东京都预赛第二轮就出局然后高中辍学的失业青年野宫朋美,决定参加职业篮球队选拔,做个靠篮球吃饭的人——“想取笑的家伙,就笑吧。”
当倒在篮球场上,野宫朋美想,“绝望是什么,绝望就是车祸时倒在地上,这样子却不是,这叫做幸福”。
高桥久信
永远吊儿郎当,学习和篮球不费力就能拔尖的优等生、校篮球队队长高桥久信,瞧不起努力、认真与满腔热血的人,认为人分三六九等,自己当然是A级,野宫朋美这种社会渣滓是死不足惜的地底泥。这样一路顺遂得意到17岁的高桥久信,遭遇车祸,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度过了18岁生日。
——“为什么是我?”
让母亲去死,对所有人恶言相向,自残、自暴自弃,拒绝康复训练说自己再如何也是废人的高桥,却也在绝望的谷底,想起自己为了父亲打篮球的初衷,想起儿时篮球教练说的那句“神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他相信你一定可以将这困难克服。”
功利主义、阶级信奉者高桥久信不得不以新丁的身份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认识他人,认识自己。
在康复训练室,他遇到了老宅男花咲满,和绰号“蝎子”、“日本第一坏蛋”的格斗家白鸟加州雄。
F级的花咲能轻易做到A级的自己做不到的动作,令人恐惧、体力S级的白鸟却不如自己,而花咲又是“蝎子”的疯狂崇拜者,把白鸟当神来崇拜。——阶级观念?那是什么?
“不能飞翔的世界里,有能跑9秒多的人存在。不能步行的世界里,也会有这样的人。”在花咲的刺激下,高桥第一次成功完成地板移动,久不曾努力的高桥久信只不过是忘了最初接触篮球时的自己。
职业摔角手白鸟教给高桥的是对目标的执着和运动家精神。宣称3个月后,就要重新站在擂台上,“就算其他人一口咬定我做不到,那又如何?我是摔角手。”然后在一次次练习失败后,掉着泪说自己太难看,哭完又继续尝试,“做得到的一瞬间迟早会到来!”
高桥久信正在蜕变成另一个人。当野宫朋美跑来宣称自己要做全职球员,当白鸟拖着无力的双腿为所有人呈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死斗——“五年或十年后,回想起来,会觉得是从那天起,一切都改变了”,从不认真、不做无用功的高桥久信哭着大喊“白鸟,不要输!”
当白鸟在比赛落幕后回到康复中心,在所有人感叹他的退役战时托着腮帮子宣称自己还要复出,“踏上擂台后,我才明白,我还能再战”,高桥久信申请加入一只轮椅篮球队。
井上雄彦
REAL有个译名叫“命运强手”,这很贴切,因为相对于英雄成长故事的SLAM DUNK,REAL的故事是英雄遇到另一个英雄——命运强手们邂逅的故事。
有的漫画家一生只有一部好作品,这并不只关乎是否勤奋。井上雄彦不是这样的漫画家。兢兢业业又佳作连连,你看他的书会懂他欣赏什么样的英雄,这人从不画不流汗不流血的天才,他酷爱画自己认可的英雄,并在这些人物身上投射自己的信念。
名牌大学读到大三,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是画漫画,于是连等到毕业都不肯,背着铺盖就退学跑去做漫画家助理。
篮球漫画一片冷清,没人期待也没什么市场,用编辑的话,篮球“在这个世界里是忌讳的题材”,初出毛犊却非要以此为内容,一部接一部地画。
等画出SLAM DUNK大红大紫,大家恨不得少年们的故事永无止境,至少也要再长上一点,就在最精彩的战役后干脆利落地完结——多少了解业界规矩的都会说,这也太不合常识了吧?
好歹趁热再画一部续作或者另一部篮球漫啊,他却转战历史小说改编,画起“历史巨著”《宫本武藏》的漫画版《浪客行》。《浪客行》也获得成功,同期再开篮球题材连载,这次居然画的是轮椅篮球——每次都给人没有惊喜感的惊吓式意外,总这样真的好吗?
我经常觉得,一直以来,井上雄彦首先是为自己在作画,其次才是为读者跟其他人——不是考虑你们想看什么,商业成功需要什么来作画,而是我想要什么我喜欢什么,我画到最好给你们看,你们看完了自己说你们喜欢吗?
用REAL中户川清春的搭档长野充的话,井上雄彦是个彻头彻尾的EGOIST,一个自负的自我中心者。“在自己未得到认同之前,绝不放下EGO,绝不退缩。所谓EGO,就像是要向对方宣示‘我是这样打球的人,这就是我的风格’。”
因为另类的题材和迟缓的更新,REAL在国内一直不温不火,远没达到灌篮高手时的盛名。毕竟人们对篮球和轮椅篮球的兴趣大小之差,就好像对奥运会和残奥会的兴趣大小之差。用书里记者小姐的话,“轮椅篮球是体育运动吗?”
看到内容简介就对作品失去兴趣的人一定有吧?以为不会好看,只是赞美身残志坚精神之类的人一定有吧?——但是看了以后你们又意外了,又跟当年看SD时一样热血沸腾,眼泪盈眶了吧?
SD是令人惊艳的好作品,REAL是更为成熟的令人惊艳的好作品,其层面之丰满厚重,对人性的鞭辟入里,一日既往的热血理想主义之光和技巧之娴熟无痕,让人对作者肃然起敬。甚至,仅从塑造了迥异于常人刻板印象里的残疾人士这一点,这就是部足以动人的作品。
10年以前,如果被问想要一款什么样的手机,会有人描述出今天的苹果么?不会,因为没料到。
SLAM DUNK以前,如果被问想看什么样的体育漫画,会有人说灌篮高手这样的篮球漫么?不会,因为从没有过。
REAL以前,如果被问想看什么样的篮球漫,答案最多的一定是SLAM DUNK那样的,因为那时,它还是唯一。
坚持自己的创作之道,不妥协于任何已知设定,看起来总是在逆流前行自找苦吃,最后却总是带来意料不到的惊喜,用最内心的东西跟我们共鸣,一次又一次打动我们……
井上雄彦,就是这种漫画家。
井上雄彦,就是这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