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唐立心中一惊，马上朝河边跑去。
这两天回家时，唐立总能看到一只巴比龙的小小身影，从树尖一掠而过。
唐立跑到附近的废楼顶，想看仔细一点，但巴比龙没有再出现，只剩一轮红日在河对岸与唐立静静对视。橘红从太阳身上淌落，浸染了半张天后又滴入河中，顺着水波一层层荡漾开来直至唐立的眼中。过了几秒，唐立回过神来，开始往回走。
到家刚推开条门缝，嘈杂的人声便呼啦朝唐立脸上扑来。看来牌场还没散啊，唐立侧着身子在桌间艰难前行。
“恩......九万。”
“诶，儿......胡！哈哈。”
麻将桌四边亮了起来，闪烁了下数字。
“哎呀，你这机子反应太灵敏了，我顺嘴一嘀咕这牌就出了。”兰姨喝了口水，站起身，“散了散了，回家做饭去。诶？小唐好呀，今天回来得挺早。”
“是啊，兰姨，今天协会事不多。”唐立把一群牌客送出门后又折回把包放下，帮着母亲把麻将桌推到墙边，再抬起折入墙内。
第二天一早，唐立就出门了，他跟协会请了假，打算趁周末没课去河对岸看一看。
快要穿过灌木丛时，唐立被一根岔出来的枝叶绊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扑倒在草地上。唐立就势一滚，索性就躺草地上休息了。白云层层叠叠垒在一起，边缘流淌着太阳的光泽，像是盛在蓝玉托盘上的丝绸，伸手一扯就能滑下来盖在身上。
我这么执着干嘛？上回也是因为太想看这条龙而出事，这回还要去看么？
唐立边想边舒展双臂，打完一个哈欠后又瘪瘪嘴。
妈蛋，上回花了那么大代价也没看到这只龙，这回说什么也要再会会。反正已经出过一回事，也不怕再出一回。
唐立拍拍大腿，一跃而起，继续往坡上走去。
果然，天边又出现了巴比龙的身影。黑点迅速扩大，伴着一声清脆的“小心”，瞬间占据了唐立半边视野，龙翅的纹路清晰可见。没来得及多想，唐立抱着撞上胸膛的巴比龙从十米陡坡上跌落。好在唐立是双脚先落地，只踉跄了一下，便稳稳站住了。
“你没事吧？”那个脆脆的声音从坡顶传来。
唐立摆摆手，喘着气平静了一会，然后拖着那只没有动静的巴比龙绕回了坡顶。
“喏，这是你的龙吧？”
“抱歉啊，你伤着了没？” 一个面容清秀，和唐立年龄相仿的少年迎上来连连抱歉，弯下腰伸手想查看唐立双腿是否受伤。
唐立本能往后一退，自己向上拎起沾满泥土的裤筒露出一节金属脚腕，“哈哈，我没事，多亏这条机械腿，这种小高度对我没危险。”
少年脸上紧张的神情散去了，“真是不好意思，这条龙有点老化了，刚飞到半空忽然电力紊乱，就撞到你了。”少年抬起巴比龙的下巴，按下重启键。巴比龙又徐徐升上半空，在两人头上盘旋。
唐立仰起头，终于能看看实体的巴比龙了，时隔这么久，龙的形态依旧栩栩如生，做工还真不赖。
十年前，八岁的唐立和所有孩子一样疯狂的为巴比龙着迷。当时一部重拍的《权力的游戏》风靡全球，美泰公司便借着这股风推出了限量版玩具巴比龙。巴比龙的全息动态影像日夜闪耀在各大商场楼顶，巴比龙的名字也月月盘踞在孩子们的心愿单与热搜榜首，时不时从电子屏里飞出来的巴比龙影像广告更是让家长们防不胜防。能拥有一只巴比龙大概是包括唐立在内的所有孩子的梦想吧，所以唐立才会在进商场前激动得忘乎所以，跑离母亲身边被汽车撞倒失去双腿。
没来得及亲眼见上一眼现货巴比龙的唐立住院后，美泰公司因为跟风投资月球房地产失败，资金链断裂破产了。栩栩如生的巴比龙影像一个个黯淡下去，孩子们也被更新奇的玩具吸引，只有失去双腿的唐立还没能近距离玩一玩巴比龙。没想到十年后，唐立还能再见到这只在他美梦和噩梦中都飞过的巴比龙。
“这么老的玩具怎么还带着？”唐立有些疑惑。
“习惯了，六岁起就是它陪着我一个人出门，现在一个人出来也总想着带上它。”
“你父母也是心大。”
“我的活动范围也不会离家很远，再说巴比龙有一定的安全护卫功能你不知道吗？”
唐立揉揉还隐隐作痛的胸口说到：“攻击力确实还不错。”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巴比龙可以把视线内的情况都录下来传送给父母，还能监控孩子的情绪。一旦感知到孩子的恐惧，就会自动向最近的警点发出警报，并上传实时录像。哦，还可以喷火吓唬别人呢，看！”
少年一摆手，巴比龙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靠近唐立，伴着一声长啸张嘴向唐立喷出火舌。
“天哪！”唐立吓得跌坐在地上，端详自己刚刚感受到热浪的手臂。
“哈哈，不要怕，那个火只是配上热风的全息影像，不会真的伤到人。”
唐立坐着没动，有些无语。
少年见状，讪讪的陪坐在身边，沉默地盯着唐立的腿看了一会，问到：“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方便说吗？”
“车祸。”
“......我能看看吗？”
唐立有点无奈，但还是把裤腿卷到膝盖。少年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略带划痕的金属腿，凉凉的。
“你讨厌它么？”
唐立想了一会，“还真不讨厌。刚摔下去没事还多亏了它呢！”
唐立弹了一下金属小腿，发出细微而尖亮的颤音，“嘿嘿，不要觉得失去人腿就是残疾啦，换腿后我反而觉得自己是机器侠呢，我那些同学从此都没有能跑过我的。就是早上起来穿腿略微有点花时间。”
少年有些惊讶，“你每晚把它脱下来睡？”
“对啊，不然呢？”
“不会觉得空荡荡的少了什么吗？”
“不会，这就像睡前脱鞋脱外套一样嘛，会让人更放松。”唐立侧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当然，也是因为这腿有点不合身了，长时间穿着会不太舒......” “啊！” 少年轻呼一声，巴比龙也定在空中，随时准备俯冲下来。
“怎么了？”唐立连忙转头查看四周，有些不知所以。
“这个图标？！”少年指着唐立小腿内侧的一个圆形印记。
“图标怎么了？”
少年端详了唐立一会，确定其确实不像危险分子后，吞吞吐吐说到：“这一直是我的一个小小阴影。”
“这个图标是你的阴影？”唐立有些难以置信。
“恩”，少年点点头，“在很小的时候常常出现在我噩梦里。不过我也一直没和其他人说起过，后来逐渐忘记了，今天再看到我又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知道这个图标代表什么吗？”
少年摇摇头，“这是我很小时的记忆。我只模糊记得，当时我迷迷糊糊躺在一个小房间里，头很重，四周围着很多奇形怪状的人，像怪物一样，墙上挂着的就是这个图标。从此这一幕总是出现在我噩梦里。”
“怪物？”
“是啊，就是有的背上拱出大包，有的很矮但手很长，还有的眼是歪的。”
唐立苦笑，“你是不是后来转到医院去了？之前是不是不舒服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
少年思索了一会，“好像是还有在医院的印象，当天我好像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对，还有点发烧，之前不肯吃药和妈妈赌气来着。你怎么推出来的？”
唐立指了指腿上的图标，“因为这就是我当义工的协会标志。那里都是因天生或意外而导致肢体未能正常发育的人，不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一个小屁孩会躺在公益组织里，只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吧。你估计是发烧后还乱跑，所以晕倒在路边，然后被协会的人暂时带回去救助了。”
“原来是这样！”
少年长吁一口气，又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所谓的噩梦一点都不可怕。谢谢你解开了我的童年阴影。”
少年忽然转过头看着唐立，真诚的道谢。
唐立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也解开了我的一个心结。”
“是吗？是什么？”
唐立摇摇头，微笑着没说话。
少年没有多问，手腕上有光亮一闪。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对了，你刚说你机械腿有些不合身了，打算什么时候换一个更 厉害的？”
“还不知道”，唐立有些沮丧，“我个子长得太快，即使用接口能调整的机械腿也是过几年就要换一双更大码的。像我家里很难负担这样的开支，就这双腿还是好心人通过协会捐赠的。不过我都满18了，以后应该也不会怎么长了吧，那样就不用经常换了。”
少年立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唐立挥挥手，“快回去吧，我也该回家吃饭了。”
少年点点头，转身走了。巴比龙紧紧跟着他，翅膀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唐立又看了一会巴比龙，也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唐立回家时总会忍不住往河边看，但是再没有找到巴比龙的身影，只有一轮红日与唐立对视。
推开门缝，麻将声混着人声一涌而出。唐立小心翼翼从桌间穿过，来到自己的小隔间。床边放了一个包裹。
原来是一双最新版的机械腿，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就写了一句话：
“脱了腿睡觉果然比较舒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