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待着,期待着在某一个凌晨的失眠时刻与你相遇,那一刻,破碎的星光落在海天一色的浪潮里,我看见你慢慢地,慢慢地落入水中。
而我垂着手,听着来自天空的低吟浅唱。
当我摘下耳机,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那么,开始吧?
身着黑色长袍的审判者降临人间之时,就是世界灭顶之日。
知道吗,对于我来说,没有秋白的世界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你们都去死好了。
没人知道杀戮是从哪里开始的,只知道有人发了疯在砍人。
站在顶楼上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在自相残杀呢。
我看向审判者。
“你要知道,人类这种生物,根本不需要武器和毒药,只要激发出他们心底的恶,让他们自相残杀,世界毁灭起来是很快的。”
审判者用空洞的声音回答我。
X中食堂里,正在盛饭的学生被师傅用一把菜刀直接砍在脖子上,血腥味一下子弥漫了整个食堂,血柱仿佛喷泉一样喷出来,没有人见过这种场面,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得愣住了,就在学生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食堂师傅已经带着菜刀走了出来,嘴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往学生堆里疯狂地砍杀,这时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外跑,那种混合着哀嚎的血腥味,仿佛一场对人类的大规模屠杀的前奏。
没错,真正的屠杀还没有开始呢——我冷笑道。
一点一点看着这个无用的世界毁灭,绝对是最令人舒服的一场盛宴,尽管我不怎么喜欢血腥味。
不过跟那比起来不算什么。
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些人撕开虚伪的面具,硬生生互相拼杀起来,那才是最好看的戏码。
互相指责、互相掐架的声音开始混合在哀嚎声里,没错,快要到高潮了。
突然我看到在学校对面站着的接孩子的家长堆里好像有一个人,当我眯起眼看的时候,发现那居然是我的母亲。
我突然有些慌乱,母亲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毁灭世界的话,原本在这个世界里的母亲也会死去吗?
这种可怕的想法突然占据了我的脑袋。
我大声地叫喊,希望母亲能赶紧回家,现在可怕的拼杀已经到了高潮,再不回家的话,一定会被莫名其妙的人杀死的!
可是我张开嘴,只有空气通过喉咙的声音,怎么会?我发不出声音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审判者,他拿下面具,定定地看着我。
“所以,连你母亲也要一起毁灭吗?”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好像是,但又不是。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那种一贯的不屑表情。
我捂住嘴,尽管我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回来了。”
他如是说。
瞬间,世界天崩地裂。
我猛地睁开眼,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全家福、长颈鹿玩偶,粉白的墙壁,没错是我的卧室,在11:57这个时刻。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跳下床打开卧室的门冲向主卧。
“妈妈!”我叫道,声音在空气里回荡,但没有人回应。
但主卧里所有被蒙上白布的家具让我这才刚刚从梦里醒来。
我没有母亲。
也没有什么审判者。
因为我只是死了父母领着补助度日如年整日希望死去的秋暖。
没有审判者,也没有回来的秋白更没有世界末日。
今天是周六,仅此而已。
我回到卧室,打开电视机,让新闻声从那个黑匣子里传出来,好让我觉得家里没有那么空荡荡的。
“对于前几天发生的校园暴乱,警方正在全力追捕真凶,只是当时摄像头虽然拍到了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站在X中的顶楼,但是之后那个人突然从画面里消失,没有任何画面处理,只是那样凭空消失掉了。接下来让我们切换到现场。”
记者:“所以这次警方会怎么做呢。?”
“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犯的。”
我愣了一下,立刻冲到了电视机前,那个被抓拍到的人竟然和我梦里的审判者一模一样。
镜头一转,摇到了X中的校徽。 我连忙打开手机,手机上是班主任的短信——因故停课,具体上课时间会再通知。
我冲出家门口,拦了出租车准备去学校,起床时的不真实感好像还在,我看着窗外的建筑物,仿佛还在梦中。
广播仍在不断播报着X中三死一伤的惨案,以及各地出现的不同案件,很奇怪的是,尽管每个地方都出现了那个黑衣人,但是砍伤人的却是平日里正常的人,毫无征兆地开始伤害别人。
“等会儿我只能送你到路口,因为所有通往X中的路已经被封了。”司机如是说道,他看了看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小姑娘你自己当心点啊,这几天可不太平了。”
我一阵感动:“嗯知道了,谢谢您。”
等我到了学校,学校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仍有不少人在围观。
“抱歉你不能进。”
“我是受害学生的姐姐,我是进去拿东西的。”我转了个弯,撒谎道。
“那也不行,现在里面情况很复杂。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还请不要进去。”
“可是……”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后面突然有人拉住了我。
我转头一看,那个熟悉的面孔,竟然是秋白?!
当下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竟连反抗的动作也没有,就那么被他拉着走。
“秋白……”我颤抖着叫出这个名字。
他停了脚步,转过头来,眼神陌生而又熟悉。
这不是秋白,哪怕长得一摸一样。
秋白的眼睛里亮亮的,总是有那种星光一样的东西在他眼里闪,无论谁看到他都觉得那是一个热爱生活积极乐观的人。
可是眼前这个人的眼里只有荒漠般的空洞,瞳仁深邃得仿若黑洞一般,简直就像是恶魔版的秋白。
“你是谁?”我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你知道你差点毁了这个世界吗?”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关你什么事?”我倔强地回应。
他摇了摇头:“所以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严重的后果吗?”
“拜托不要用那种救世主的语气来和我说话,对我来说,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是死是活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真是自私。”他那张和秋白一摸一样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来。
我的心抽了一下。
“你知道你在梦里杀的人是祈冉和笑笑她们吗?她们的死也和你无关?” 我感觉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讨厌这个学校,可是如果说有人还值得我留恋的话,那么应该就是祈冉和笑笑了。
在这个视生存链为唯一规则的X中,只有祈冉跟笑笑仍旧活得像个人类一样精彩,她们从来不看程白凝的脸色行事,也从不会对别人有天生的恶意。
我直直杵在那里,感觉好像不会呼吸了,有一种浓烈的悲伤漫上来。
一直到眼泪落下来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哭了。
那晚父亲车祸,母亲在看到父亲的遗体后倒了下去,我一个人照顾着母亲,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后来就开始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得了严重后遗症的母亲。
母亲很爱父亲,爱到了怎样一种程度呢?
是在父亲死后,她的灵魂也死掉了,医生是这么给自己解释的。
现在母亲身体里的人有很多个,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母亲,谁也不知道。
有时候好好的就突然痛哭起来,哭到心脏病发作,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呆滞,滴水不进。
有的时候又像发了疯一样打自己,说是自己害死了父亲。
她的情绪上蹿下跳的,我都忍了,因为我真怕她会伤害自己,那是我唯一一个亲人了。
可是在那个悄无声息的夜晚,她却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挣扎了那么久以后,她还是放弃了。
那么久以来,我都坚强得可怕,好像从来不会受伤一样,从失去青梅竹马的秋白以来,一直到失去母亲,看上去我大概是最可怜的人了,但是我知道生活还得继续。
有些东西你不能去碰,否则一旦触及,就会疼得受不住。
我不敢去碰,不敢去想。母亲总说我只是表面上坚强,内心里其实比谁都脆弱。
我知道的,那些爱与伤复杂地缠绕在一起,就像一场终将奔赴的痛苦盛宴,固执地守着关于没有未来的日子。 而现在,祈冉和笑笑都死了。
我的眼泪就那么直直地从眼眶里落下,庞大的悲伤紧紧扼住我的咽喉,我甚至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而当我抬起头的时候,他不见了。
因为慌乱,我的眼泪一下子停住了。
四下扫了扫,根本没有那个人的踪迹。我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是不是秋白。
“请问你刚才有看到一个一米八左右穿着白T恤的男孩子吗?”我拉住身旁进过的一个人问。
“没有,这条街上刚才就那么几个人,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啊。”
难道是幻觉?可是既然没有人,我怎么会自己从学校前门跑到了后门呢?
背后有声音!
我突然回头,把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但我的背后没有任何人。
也许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腿酸得不行,连鞋也没脱。
其实对我来说,生命已经停止了。
我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想,仿佛所有的感情在那一刹那消失殆尽——这大概就是濒死的体验吧。
熟悉的血腥味重新填充了我的鼻孔,我揉了揉眼睛,周围仍旧是原来的世界——所有人都在自相残杀的世界。
而我们的总统李先生竟然穿着拖鞋邋里邋遢地从宾馆里跑了出来,身边没有随行的保镖,身边的人不断地穿过他,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大家都自顾自地逃命,甚至不敢接触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因为根本不知道到底谁会突然发疯对自己起莫名其妙的杀意。
“你觉得这些杀意的由来是毫无根据的吗?”审判者再次站在我身旁,那种熟悉而令人悲痛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可我想不起来这位审判者先生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然呢?”
“不管是弱肉强食还是情感转移,这世界是张巨大的连接而成的网络,你一旦改变了其中的一个信息点,比如转嫁了别人给你的伤害,那么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产生连锁反应。
因为这世界的能量是守恒不变的,你嫁祸于别人身上的伤痛在经过一系列回转之后仍旧会回到你身上,这就是所谓的代价,也是你无法改变的东西。”
“那如果是我先付出了代价呢?而且像我这种人,根本没有什么牵挂,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如果可以用生命作为代价,我倒是十分乐意,所以叫这些人陪葬有什么不可以?”我冷笑道,也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有多么地恶魔化。
“你真的执意要让这些人去死吗?你知道的,这不是梦境。”不知为什么,这个审判者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极致的悲凉,仿佛耶稣为人们受难时的那种语气。
但他说的一点让我有一点彷徨,这些虽然看上去是发生在梦境里的,但是却会在现实里反映出来,也许是靠着我的醒来这些伤害就会消失。
我不知道,但是我站立的大厦突然有一点摇晃,瞬间,梦境崩塌。
我醒来,仍旧是周六,在11:57这个时刻,我也仍旧从床上跳了起来,听见电视里的新闻,知道学校出了事,搭了一辆出租。
我隐约知道这些事情都很相似,可我却像一个巨大运转着的机器里的一个小小的齿轮,被迫地往前重复着这一过程。 但是载我的却不再是个大叔,而是一名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他问我:“你还有机会停止。”
声音里却有不符合他年龄的苍凉。
我刚想问他你是谁,出租车戛然而止——“到了。”
他似乎像是急着赶我下去一样打开了自动车门,我还是有点懵,但我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我拉上车门,问:“如果我说要停止,我该怎么做?”
然而就算我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车座上的少年仍旧消失了,和第一天出现的人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我瘫在出租车里,感受到了一种天地之宽阔如同我之为蝼蚁一般的渺小。
也许是因为我骗了他,因为我只是想继续接下来的话题,比起到底要不要停止那个梦,我更关心的是如何阻止这个少年的消失。
而紧接着,我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进入了那个梦境——节奏明显加快了。
“求求你,不要再继续了。我想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她真的没有错,拜托了。”这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的母亲。
我感到一阵无比的困惑,低头一看,我这身熟悉的黑色长袍,以及触及到金属材质的面具。
我意识到,我成了审判者。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求求你,求求你……”我的母亲还在哭诉着,她通红的双颊显示着之前她哭得有多用力,我不敢再看下去了,我往前不断地跑,希望赶紧从这个梦境里跑出来,我不敢面对母亲的请求,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醒了过来,面前好像还是熟悉的卧室,时刻仿佛永远停在了某一个时刻——11:57,新闻还在滚动播放,但很快戛然而止,我跑了出去,站在幽兰色的苍穹之下,血液的颜色渐渐浸满了我的整个视野,不再有之前大片大片的哭喊声,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宁静。
我跑出小区,试图找到一个人,无论是谁都好,让我从这巨大的孤独里解放出来。
我不要这样!
然而没有,所有的商铺都开着,好像前一秒还在营业,人流如梭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人的声音。
我跪倒在了地上,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难以挽回的错误。
巨大的悲怆将我打得体无完肤,我几乎窒息。
而在那一刻,我想到了死。
如果我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的话,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再一次回到了死亡边缘,我清晰地触摸到它的质感,好像手里握着一团火,而我丢不掉它。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我,仿佛一股山间的清泉般让人心旷神怡。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仍旧是那个少年。
“你到底是谁?”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我,“就算你让全世界都陪葬我也回不来了。”
他的声音仿佛从远方渐渐聚拢,传到我的耳边。
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也不管手上的伤口。
你是秋白对不对?
“所以,我们回到最开始认识的地方好不好,这样一切都能回到轨道了。”他温柔的声音再一次抚摸着我,此刻的我被一系列的情绪轰炸得有些愣怔。
身边的场景迅速幻化成想象里的样子,因为不敢想念而无法记起的脸庞,和那张脸庞上清澈的眼神。
海浪的声音慢慢袭来,如同慢镜头一般,他渐渐被海水包围,巨大的海浪打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我的心脏几乎纠成了一股麻花。
可我仍旧同三年前一样,经历着这世上最可怕的无能为力——看着他一次次被海浪推入更深的海里。
他回过头来,朝我笑了笑,灿烂得仿佛六月朝阳。
我却突然落了泪,难过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接着是一阵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好想睡觉……
为什么……
明明是……
幸福的时刻……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周六,我手忙脚乱地下床开了电视机,新闻和往常一样播放着,没有什么黑衣人,更没有什么X中,好像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严冬时节,我赤着脚,单薄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伸出手感受着这个起点世界里的朝阳,它摸起来冰冷没有温度,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世界原本的太阳已经消失了,我们只能得到光,再没有热了。
那是因为秋白的死去,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我没有那么信仰黑暗,就不会冲向马路上的车子,也不会让救我的秋白死在车轮下。
因为一直那么努力地活着的秋白才是应该活下来的那一个,他总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周围的人,当然,也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走在街上,身边的人流如织,他们说说笑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们会在某一个时刻,打开家门,回到那个昏黄温暖灯光的家里。
而我这个不回家的人,将永远徘徊于这孤独的世间,在第二十五小时,寻找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