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个村庄,一段不可复制,亦不可磨灭的记忆和温暖。
2018.11.21 周三 多云
这个冬天,绕不过去的人,是路遥。这个冬天,还与一个人,以及他的文字,惊鸿相遇,这个人,就是刘亮程,这些文字,就是《一个人的村庄》。
大概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和一群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刚刚走进初三沉沉的夜色里。一次考试,阅读题里选择了一篇散文。那篇散文可是难倒了众人。很多孩子说,老师,根本就看不懂嘛!老师,这个人的文字太深邃了,无法理解……
那篇散文的题目现在已经忘记了,但写散文的那个人,却永远地记住了。他就是刘亮程。
字如其人,名如其人。刘亮程这个名字,也许,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还有不少,但,这一个刘亮程,是会写散文的刘亮程,是会把灰扑扑的日子用美丽的汉字挨个儿擦拭得锃亮锃亮的刘亮程。这个刘亮程,他的脚印,在戈壁,在茫茫的大漠,可是他思想的触角,已经延伸到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无数种生活,有了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
这个冬天,和过去的无数个冬天,别无二致。一样的寂静,一样的空旷,一样的萧瑟,一样的有寒意。可是,这个冬天,又因为刘亮程,因为他《一个人的村庄》,冬天,有了喧嚷,有了饱满,有了微微的暖意。
推荐语说:“自然文学大师刘亮程,以巫术般有能量的文字,带每个人回归自然、认领故乡;‘一个听烦市嚣的人,躺在田野上听听虫鸣,该是多么幸福。’自然哲理不输《瓦尔登湖》,魔幻气质堪比马尔克斯。中国人的自然文学经典。”
这,充其量只是《一个人的村庄》里,微不足道的一缕。真正有价值,有内涵的内容,需要我们打开书,一行一行地,一页一页地,慢慢地去读,去品,去思考。
在他的笔下,一头驴,一匹马,一只猪,一条狗,都有了说不尽的前世今生。一棵草,一朵花,一片云,一堵墙,也浸润了深深浅浅,悠悠远远的禅之味。
读着那些文字,或者说,那些本来在寻常巷陌里静默无声的文字,经刘亮程眼光的再度审视,灵魂的再次探寻,思想的再次叩问,瞬间,就有了血性,有了灵性,有了热度,有了深度,有了厚度和广度。
黄沙梁,一个村庄的名字,就像一介布衣的名字,在烟波浩渺的历史长河里,不过沧海一粟,不足挂齿。可是,黄沙梁,又是何其幸运,只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会写字的刘亮程。可以说,黄沙梁给了刘亮程以生根的土壤,而刘亮程给了黄沙梁闪光的永恒。
如此看来,这天地之间的相遇或者相逢,是多么可贵,又多么值得去珍惜。也许,它真的可以从源头,改变一个人生命河流的流向。
读着黄沙梁里的故事,看着黄沙梁间的风景,那一夜之间就焦黄得把种子遗落了一地的麦田,那裸露在风中的半截木桩,那压在砖头底下,默默地等待主人归来的一串钥匙,那摇着尾巴的屋顶上的炊烟,那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不知在哪个地方停落的雨,都是有故事的人。
而那些人,姓马的,姓韩的,姓刘的,他们一日日早出晚归,用一把铁掀,一把镢头,一辆车,搅拌着自己葱绿葱绿的力气,还有波光粼粼的汗水,和岁月拔河。
春天,终于来了,雪化了。秋天还是走了,叶子落了一地,谁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是的,一生只顾着往前走,心里揣着的,只有远方。那一条一条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路,诱惑着心灵。走向远方,越远越好啊!再回首,寒风吹彻,雪落苍野,两鬓上,皱纹里,甚至是骨髓里,都是雪花的寒冷。
是的,每个人,都绕不过冬天,也不能拒绝绵延的寒风,莅临生命。就像一个人不能拒绝意外,不能拒绝伤害,不能拒绝最终的死亡。清点往事,一件件,一桩桩,都有寒风来过的痕迹,有过寒风亲吻的痕迹,有过寒风抚摸的痕迹。
也许,是步履匆匆的岁月让人恍恍惚惚地忘记了,忘记了那些穿墙而过的寒冷。阳光一次次普照大地,那些寒冷啊,它无处躲藏,只好悻悻地离开,谁都知道,它心里那一份固执的不情愿。
是的,寒风吹彻,寒冷依旧。可是,只要太阳还在,温暖就不会永远消失。就像世间有多少假恶丑,但只要有真善美,生命,就永远不会失去弹性,失去柔软,失去光泽。
一部村庄的哲学史,成就了刘亮程。因为这“一个人的村庄”,刘亮程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一个“最后”,多多少少,读出一些悲凉,也读出了一些怅惘。
村庄,和故乡血脉相连。故乡,和游子心心相印。当村庄老得只剩下一个人,那故乡的元气,也涣散得不成体统了。风尘仆仆归来的游子,却不知道,自己的根,已经被寒风吹彻,被光阴使唤得钝了,笨了,沉了,沧桑了,枯萎了……
林贤治说,刘亮程是中国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位散文家,他的作品,阳光充沛,令人想起高更笔下的塔西提岛,但是又没有那种原始的浪漫情调,在那里夹杂地生长着的,是一种困苦,一种危机,一种天命中的无助、快乐和幸福。
刘亮程的笔下,一粒沙中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若把无限放在手上,灵魂的永恒,也能在刹那收藏。
李陀说,刘亮程的才能在于,他好像能把文字放到一条清亮透明的小河里淘洗一番,洗得每个字都干干净净,但洗净铅华的文字里又有一种厚重。捧在手里掂一掂,每个字都重得好像要脱手。
读刘亮程的文字,才会恍然,那些文字原来不是藏在笔墨纸砚里的,而是从大地深处,从土壤深处,一点一点破土而出,既而抽枝展叶,摇曳成葱茏,摇曳成斑斓的。那是带着泥土味儿的,土腥气的文字,那是烙印了汗水和泪水的文字,那是被朝阳和晚霞,狂风和骤雨,露水和寒霜锤炼的文字。那文字,能屈能伸,坚硬如钻,又上善若水。晶莹剔透,又粗砺褶皱……
蒋子丹说,在刘亮程这里,身边小事皆可入文,村中动静皆可成诗,散文中透出的那种从容优雅的自信,是多少现代人已经久违了、陌生了、熬长了黑夜搔短了白头也找不回的才华。这当然是一种哲学,是发现的哲学,是悲怀和乐世的哲学,是生命体大彻大悟顶天立地的哲学。
有人将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与梭罗《瓦尔登湖》相媲美。一个在湖,一个在村。一个是水光潋滟,一个是黄沙莽莽。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可是,他们都指向了未来,指向了自然,指向了天地的大美,宇宙的洪荒。
在自然面前,人若蝼蚁,与草木无别。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卧在宇宙的摇篮里。醒来只需须臾,睡去也不过刹那。一醒一睡之间,生命完成了一次单程的旅行。
天空没有飞鸟的痕迹,但我已来过。来过,便是最好。
如果,一个人,能这样想,再这样做,生命里,日子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无处排遣的忧伤,无人倾听的惆怅,无人问津的孤独了。
一个人,一座城。一个人,一个村庄。根植于过去,守待着现在,遥想着未来。
村庄会老,就像一个人,会老。老成一块石碑,老成一抔黄土,老成一段薄凉且模糊的回忆。
但,一个人的村庄,毕竟,它拥有过,它年轻过,它鲜亮过,它丰腴过,这,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