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时候,小区内花园似乎比平常安静了许多,因为等候的缘故,便在一健身器械凳上坐下。
正是晌午时光,身边来来往往,买菜的,送货的,出行的,回家的,不急不徐。旁边两个老人你一搭我一搭正聊得入神,前方的石桌边,四位老奶奶在玩牌,远处是几个摘菜的大妈、送快递的小哥。脚边,躺着一只黄狗,像我一样,正享受着紫藤下初夏的荫凉。它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另两只狗玩耍。
难得的空闲,难得的场景,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仿佛只有眼球在转动,其他什么都没有,不想,不念,不思,心中就忽然就冒出两个字:发呆。
发呆恐怕就是这样的状态,眼睛看着一切,心中一切皆无,没有思维,没有过往,没有停不下的思绪,一切就像风从额前吹过,云从眼帘飘过,就像一幅幅流动的画,翻过了就一页页散去。
何必要介意呢,这样也是一种状态。把前行的脚步停下,让不息的思维停摆,让所谓的思想入眠。就像这样,不算太蓝的天,不多不少的人,曲廊下荫郁垂挂着罗藤,修竹、假山、流动的场景,静静的画面,我看着世界,世界在无声中滑过。
近乎禅意,知见无见,本心如此。
不仅于我,发呆好像也是世像。在泰国芭提雅的小镇上,太阳还未落尽,但满是酒吧的小镇上已是人潮拥挤,几乎每家酒吧都坐满了人。各色人种从大老远赶来,就是要一瓶或者一扎啤酒,剩下的就是聊天和发呆。看着满街流动的人,一张张面孔,花花绿绿的潮衫,听着不同的发音,从日落到灯起,从黄昏到深夜,直到人散了,街空了,远处海的潮声越来越清晰,才不舍地离去。在德累斯顿街头,在罗马小镇,在法国冬日咖啡馆,或闲坐,或倚窗,看着天空,看着远方,这一幕实在是太平常。
在中国常被提醒:赶紧做事发,什么呆?一位和外国员工同在一企共事的朋友,每天最害怕老外下班前发出热情的邀请:怎么样?晚上到酒吧去喝一杯?这一杯,可不是十分钟,而是整个夜晚,老外心中无事,一发呆就是一晚,而朋友只有夜半加班工作,因为中国的上司没有发呆的习惯。
灯下夜读,忽然发现,我们的先人也常常喜爱发呆,至少在某一时刻,表现出明显的发呆症状。有诗为证: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对窗外的风景发呆);停车坐爱枫亭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对满山的红叶发呆);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了落灯花(对油灯发呆);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对一地落红发呆);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对山和远方发呆)。不同的是,祖先的发呆只是一瞬,很快就转化为思绪,转化为诗句和画面,这种发呆,有近似顿悟的妙用。
文学中也常有发呆的描写,红楼梦最为细腻。第32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写宝玉与黛玉互表心迹后,林黛玉离去,宝玉还在发呆,正好袭人来送扇子,书中写道: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原来方才出来慌忙,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赶来送与他......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便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发呆,或许只一时状态,那一刻真的什么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有时却是神游,因过度沉迷于某一情境,忘然身外,在别人看来,就是发呆了。
诗云:“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什么都不想的发呆只是一瞬,是思维的暂时停顿。医学研究表明,大脑在发呆的时候是一种“深度睡眠”,是有益的放松,尤其利于减压。更多的发呆,是在宽松自由的氛围中自由地想像,是内心适度的自我调理。老外发呆后普遍反映,思维更清晰,做事更有理智,心态更放松,发呆这一过程促进了新奇的想法或者不常规的解决办法的生成。
发呆,既是一种自我调适,更接近智慧的平常心。
每天,烦恼和压力让我们充满焦虑,如果放下身心,有空的时候发发呆,就像此刻,我看着狗,狗狗看着远方,周围的人各自忙碌,谁都不打扰谁,这真是不错的选择。
因为发呆,开始有新的发现,因为发呆,时光在缺口处,重又注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