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夜晚再次坐在家乡的门口,凉风习习,星空璀璨。正望远方,掠过村前幽幽的广袤的农田,越过村边黯黯的曲折的山际,可以看到一座圆润的锥体山峰,山顶上一盏红黄的明灯在星光的映衬下分外夺目。也不知这盏明灯亮了多少年,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指着这盏灯议论,而他们也是经长辈而知道这盏灯的。似乎,自古以来,这盏灯一到夜晚就亮着,照耀着方圆数十里的村庄乡邻,成为暗夜不灭的长明灯。
离开家乡前,无论春夏秋冬,不管冷暖温凉,每当夜幕降临,我都会看一看三十里外的这盏长明灯。如果是晴好温凉天气,我会长时间地盯着看,长明灯一闪一闪,几乎能看到火光。红黄的灯光与繁星争辉,就是与斜空中最亮的天狼星相比,也毫不逊色,只有当月亮迫近时,长明灯的光辉才会被遮掩。如果是阴天,夜晚的天空被乌云遮盖,长明灯分外闪亮,好似在黑暗的天空边燃起的一个火把。即使是雨雪天气,我也会往那边看一下,看能不能在黑夜里漫天的雨雪中找到那一闪红黄。
那座圆润的山叫莲花山,从家乡的角度看过去显得圆润对称,完全不同于周围其他各型各样的山峰,而且正好在村前连绵起伏的山际线的波谷处,更显突出悦目。也不知从其他角度看过去,莲花山的形状是不是我看到的这样。莲花山上有座远近闻名的寺庙,包括我母亲在内的很多善男信女每年都要去拜神。每年秋收过后,母亲都会和村里其他人一起,天不亮就出发,步行几十里到山上庙里烧香求拜,之后再徒步回家。母亲说,去的时候要四个多小时,纯上山路就有十多里,下山就快一些。每次,一大早去,中午在寺庙里吃个斋饭,傍晚下山,要很晚才回到家。
长明灯,就是寺庙点燃的。村里的传说是,古时山路难行,而且山下的村庄晚上一片漆黑,为了方便行人走路,也为了附近的村庄晚上能亮一点,寺庙就每天晚上点亮明灯,照耀有需要的人。但这个传说,也只流传于我的村子里,其他地方没听说过。
中学的时候,一个夏天的周末中午,闲极无聊,就和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晃荡地去了莲花山。到了山下,自行车就成了负担,我们推着自行车,艰难地爬着据说十五里长的盘山路,一路走走停停,到山顶寺庙的时候,太阳已经在遥远的山峦上空摇摇欲坠。我们累得快虚脱了,只有透过树林斜照进寺庙的金色的光辉才能让我们感觉到千年古刹的神韵。稍稍休息,我们每人向寺庙僧人讨了一大碗冷粥,僧人倒也和善,还送了一点小菜。吃完冷粥,我们拜菩萨,抽吉签,还翻口袋找出仅有的几个硬币扔到宝殿的池里。然后,我们来到寺庙的正门,视野极为广阔,放眼望去,层层群山连绵起伏,夕阳给山脊披上了熠熠生辉的金裟,远处的山谷已经有炊烟袅袅升起,甚至听到了山下传来的牛的叫声。傍晚的山风摇着莲花山上的松林,发出有节奏的雄浑的松涛声,阵阵传上山顶。
这个寺庙叫青莲寺,上方门匾“青莲古刹”四个大字清晰地传递着它的古朴和庄严。门口有一块青石碑,刻写了青莲寺的历史。青莲寺建于西晋时期,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一千多年来,无数的佛众来到这里,乞求菩萨的保佑。全国不知有多少座山叫莲花山,几乎每座莲花山上都有寺庙,“莲花”二字体现着佛的姻缘。
那天,我的心思在长明灯上。上山的时候,我就不断查看,希望能看到灯的形迹。但就是到了青莲寺,庙前庙后,也没发现灯在哪里。后来,我找到一个年长僧人,向他打听灯的位置。他听得一头雾水,说一到晚上,有好多灯,不知我说的是哪一盏。我说是三十里外都能看到的一盏非常明亮的灯,他听后感到不可思议,指着高处的一间小房,说那里的灯是最亮的,你看到的可能是那盏吧。
本来想去看看的,但未必能过得去;而且天色已晚,得下山了;更主要的是,所谓长明灯,可能点者无心,只是看者有意。其实,我村子里千百年来很多人都到过莲花山朝拜,他们肯定知道长明灯的真实情况,只不过是把最好的愿望流传下来。山上的僧人未必知道,他们点的灯能照亮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庄。自那之后,我更加关注长明灯。每到夜晚,都会遥望莲花山,寻找那盏明亮的灯。有时会觉得是幻觉:寺庙里的一盏灯,怎么在三十里外就能看得那么清晰?但长明灯真真确确地在莲花山顶闪烁着,直到现在也是。
如今,当我指着长明灯,向晚辈讲述前辈流传下来的故事时,已经要用心解释其中的缘由曲折。不管长明灯能不能照着夜行人前行,能不能照亮周围村民的夜晚,但至少照射到了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庄。长明灯就是家乡人民的天灯,黑暗中抬头一看,就能看到三十里外投射过来的光辉;长明灯就是家乡人民的希冀,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总会想到三十里外给予的护佑。
二十多年来,家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富足代替了贫穷,悠闲代替了辛劳,楼房代替了土房,新人代替了旧人,牌桌代替了闲谈,狡诈代替了淳朴。但从家门口正望前方,穿过村前的农田和村边的群山,还是能清晰地看到那圆润的莲花山,千百年来都不会有变化;到了晚上,莲花山顶的长明灯还会亮起,就如千百年来一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