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中开始,每年暑假我都会去家附近一些玩具厂打工。与我一起打工的人大多来自不同的地方,各个年龄阶段都有,我时常从他们某些不经意的话中受到启发。
其中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男生。剪着平头,皮肤白皙,工作时经常戴着耳机还会因为耳机里的某些笑话不由自主地笑出声,这是我坐在他对面桌子时对他的印象。就这样一起工作一个星期,我发现他在工作时极其不认真,他也不怕主管说他,一直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们的工作是按照件数算钱的,多做多得,以至于在他被调去其他桌子工作时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第一句话。
很快,我也被调去其他地方工作。这次,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对面,一人分一半桌子放螺丝等零件。于是我跟他说了第一句话,继而了解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年。他比我大了三四岁,而他才刚升上大二,当时我准备升大一。很快我知道他在读大学之前去西藏当了两年兵。
炎炎烈日下,一个身穿军服的男孩独自在操场叠着军被,他用手努力让军被棱角分明,终于被子开始像一个绿色的豆腐块了,他站起来,跨着军步走到教官旁边立定,大声喊:"报告教官!我被子叠好了!"然后站在原地等待教官检查,在教官同意之后他抱着被子冲向食堂。
"当时操场上就我一个人,叠成豆腐块了才让你去吃饭。"这是他对我讲述的一次受罚经历。我很少吃苦,听到他的"受苦"经历,我觉得非常人能忍受。
"我们每天晚上睡觉都是在一个帐篷里,人挤人,半夜什么声音都有,呼噜声,磨牙声,还有人说梦话。不过那里晚上的天空是真的美,天上全都是星星,经常有流星,整个天空紫一块红一块的,有时露营我就喜欢躺着看星星。"星星是很美,只是看多了不会更想家吗?"你有没有偷偷哭过?"我小心翼翼地问,怕一不小心触及他心里某些柔软之处。"哭又有什么用,哭只会让人看不起你,反正两年后就回家了。"他的话说的特别坚定有力,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哭又有什么用?
小时候,当我们摔倒了,我们会哭,因为父母会给我们安慰;当我们得不到某个玩具时,我们会哭,因为父母会心软;当我们不喜欢吃某道饭菜时,我们会哭,因为父母会迁就你。可是,如果你到了一个少了父母帮助的地方,到了一个每个人都一样窘迫的地方,你哭了,没有人会赶过来安慰你。就算你在夜晚望着满天繁星,心中满是思乡的愁绪,就算你在腊月寒冬跳进冰湖洗澡,身体被冻得瑟瑟发抖,就算你在烈日下接受惩罚,肚子咕咕叫个不停,你只能忍着,因为哭又有什么用?哭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暴露出你深藏的懦弱。既然哭了没人帮你,哭了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哭又有什么用。
他继续讲他的故事,而我想他当时一定是哭过的,只是他深深地知道哭没有用,所以他倒宁愿告诉我他当时没哭,因为哭又有什么用。或许,他表面的吊儿郎当只是他习惯了的用来代替哭的假象,毕竟坚忍要先从不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