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虫二

在我小时候居住的村子里，村口清澈的河边有一块平整光滑的响石①，响石旁边有一棵高大魁梧的百年老枫树，枫树树下有一处保佑四方村民的长兴古庙，古庙下是马路，马路下是村里的老油槽②。我的学前班就设在油房的左边空房子里。

在我六岁的时候，家人就送我去读学前班了。那时候村子里的教育水平比较落后，没有幼儿园，学前教育就是学前班。和如今的幼儿园大不相同，也不分大、中、小班，只有一个班。村子里年龄达到六至七岁的小孩子才能到学前班报到。

老油槽是村子里统一用来榨茶油的油坊。房子很古老，只有一层，墙体用红土筑成。外层用白石灰刷白，房顶盖的是发青的土瓦。经过风吹日晒后，白色的石灰和青色的瓦片都有些脱落。房子只有左右两间，一间用来榨油，一间腾出来供我们上学我用。

记得上学第一天是母亲送我去学校的，那一天天气格外晴朗，阳光从天空中照射下来，切过屋檐的边沿，晒在站于教室窗前的我的后背上。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教室里整整齐齐坐着的同龄伙伴。那时候还完全没有学习的概念，只觉得大家在一起跟着女老师读书念字很有趣。

我尚且还算是乖巧听话的好孩子，虽然不明白读书学习的概念，却也惧怕父母的教训恐吓，不会像有些小朋友不愿意来学校。那些父母不得不每天接送他们来课堂，并站在教室门口守候，生怕他们不习惯上学的束缚而哭起来冲出教室跑了。

坐在我身边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平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有些是上下屋的，有些是上下村的。大家整整齐齐坐在一个教室，跟着老师学拼音，学偏旁，读书念字，学诗颂词。我的记忆网络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健全起来，丰富起来。

教我学前班的老师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她姓罗，是村子里的人，就住在离学校不远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我已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她高高瘦瘦的身材，额前斜刘海，扎着一个中短的马尾辫。貌似从村子里嫁出去后就很少回来，至今未曾见过她。

小时候不懂得老幼尊卑，尊师重道，记得我在学校我最肆无忌惮的行为就是和罗老师抢瓜子吃。在冬日里一天上午课间，罗老师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袄子站在教室门口晒着太阳吃瓜子。我从教室出来，站在她身边，矮矮的身子和高挑的身材在阳光下区别的特别明显。

我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看着她嘴巴一吐一嚼的并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罗老师看了看我一眼，并习惯性问我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啊，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啊。我如实的回后问她：“你吃的是什么？”还没等她回答我，我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抢她手里攥的瓜子。

罗老师又好气又好笑，没有办法她只能张开手掌让我抓一把瓜子。在冬日里温暖的阳光下，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于屋檐下吃着瓜子，一个充满记忆的美好时光由此开始。后来罗老师开玩笑地告诉了我父亲，我便被家人训了一顿。

关我的学前班，也有很多笑话，有一个笑话竟成了好朋友成宝笑话我一生的笑话。在一天课堂上，老师和同学们都在认认真真上课，我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手提着几根头发突然站起来，对着坐在我左后方的成宝说：“成宝，滴滴滴，你看！”③

罗老师看着我们两个，拍着黑板说：“滴滴滴，鸭子耍胡须。”顿时，教室里的同学哄堂大笑，我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没想到我童年的这举动，竟然让成宝映像深刻，到如今每逢吃饭喝酒聊天时，他必定拿出来取笑我。每次我都淡淡一笑，他却拍着桌子笑着说：“你这笑话我可以笑话你一辈子。”

那一年，非典在全国流行，社会上人心哄哄，家人担心学校人员密集的地方容易传染，所以第二学期就没送我去学校读书了。我与好朋友成宝就此拉开年级的距离，第二年九月，我又来到了学前班，复读。

学前班复读那一年，还是罗老师，但却不是去年的罗老师，而是去年罗老师的妹妹。一样年轻漂亮，温柔亲切。身边的同学也变了，除了样貌变了之外，个个还变的比我小。在哪个身体发育迅速的年纪，一年差距可以表现得很明显。

这一年，我认识了另一个小伙伴——玉子。玉子是一个老实憨厚的男孩。他小时候有一个缺点，就是说话的时候“舌头伸不直”。我们家乡话称之为“螺舌”，顾名思义，就是舌头卷着发音不准。他这一特点，可在课堂上闹出不少童年趣事。

上学的第一节课就是学偏旁，点、横、竖、勾等等之类。罗老师在黑板上给我们整整齐齐列了一排，一边演示怎么写，一边让我跟着发音记住它的名称。一切读的都挺好，就是每读到“竖勾”时总是能听到从玉子嘴里传来异常发音——“树兜，树兜”。

树兜是家乡话树根的叫法。每一轮读到“竖勾”时，都是能听到玉子的“树兜”发音。我清楚的记得他正好坐在我前面，读着读着我都忍不住开怀大笑。罗老师听了怪别扭，放开手中的粉笔，指着“竖勾”这一笔画单独教玉子。玉子很吃力的跟着罗老师念，还是改不过来。

每每想到这童年趣事，我都会笑，此刻写着写着也笑了。现在玉子不会把“竖勾”念成“树兜”了，而且我也不叫他玉子了，而是叫他老玉。

有一次，我感冒发烧，请了好几天假没去上学。等我回到学校时，欠下好多作业未曾完成。我坐在教室里，高烧并未全退，脑子迷迷糊糊，喉咙沙哑，身体无力，越想到还有作业没有完成而其他同学已经完成了，内心竟有一种负罪感，我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同学们看我几日不见，都纷纷过来围着我问我怎么了。女同学青梅告诉我要完成的作文是哪些，并热心地指导我完成。我顿时感受到同学之间的温情竟是如此温暖，犹如冬日里清晨的阳光。我也清楚的记得那道作业题是按点连线，青梅一个点一个点指着让我画，那是一个大公鸡。

阳关下，老屋里，那群孩子刚刚翻开人生的第一页，我的读书旅程也从那里扬帆起航。这就是我的学前班。

①响石：传言村口的这块石头时不时回发出声音，故名响石。

②老油槽：即油坊，是村子里共同榨茶油的地方。

③滴滴滴：家乡话。这里这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