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像一个不规则有缺口的半圆，只有遇到对的那个人才能修得圆满。”
一张黑白遗照鲜明地挂在土坯房墙上，马有铁用粗粝的双手扶了扶照片，让它与墙面尽量保持水平。
挂好照片后，他佝偻着背缓缓地下了床，掀开白色布匹，从陈旧的沾满灰尘和泥泞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六粒麦子，一粒一粒地将麦放在贵英的右手虎口上侧，用他的糙手轻轻地按压着六粒麦子，曹贵英冰凉的手上多出了一朵梅花。
这是曹贵英在《隐入尘烟》里的最后一个镜头，也是马有铁和曹贵英同框的最后一个镜头。
有人说：好电影有两种，一种看后能把人填满，另一种把人掏空。
我想，这部电影两种都有。
《隐入尘烟》是导演李睿珺执导，讲述西北农村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的孤独个体，在日复一日的耕耘中相濡以沫的故事。
影片中曹贵英由知名女演员海清饰演，入围了华语柏林影后。
在这部影片中，曹贵英的命运早已被框定好，她的命运是不完整的，但遇到马有铁后，她的人生变得圆满。
01
日 子
曹贵英出生在甘肃农村的一个贫瘠家庭，因父母早逝，年幼的她被迫和哥哥嫂子一起生活。
对于身处农村的家庭来说，劳动力等于价值度。
因年幼的贵英没有劳动力，对家庭没有贡献价值，所以常年遭到哥哥和嫂子的虐待，只要贵英做得令他们不满意或者他们稍有不顺，都会将情绪发泄到贵英幼小的身体上。
常年的虐待和毒打，导致贵英手抖脚瘸背驼，小便失禁，落下终身残疾。
残疾后的贵英并没有得到哥哥嫂子的同情，反而遭到嫌弃，视为累赘，所以他们想尽快将贵英“送”出去。
在媒人的介绍下，他们找到了马有铁，一个同样被视为累赘和包袱的人，双方的家庭都迫不及待地让他们结合在一起，成立自己的家庭，这样就可以合理地甩掉他们，而不受道德层面的谴责。
无论对于贵英还是马有铁来说，哥哥嫂子的家就像一个他们无法摆脱的牢笼，他们遭到嫌弃，受尽屈辱，他们多希望自己不再寄人篱下。
当两个孤独的个体相遇的那一刻，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们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所以，当贵英被相亲，看见驴棚里的马有铁时，她就像抓住了一块浮木，一块拯救她命运的浮木，能让她毫不犹豫的离开那个不属于她的家。
成家后的贵英和有铁，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暂借居在邻居家残垣断壁的土坯房里，家里唯一的财产就是那头驴。
村里旧宅改造，只要推倒不居住的土坯房，就能一次性获得15000元的奖励。
邻居从东莞赶回来，让他们赶紧搬走，推倒房子他好赶回东莞上班，那些旧房梁和门框可以让他们拿回来做柴火。
无奈的两人，收拾好仅有的几件残破被褥，置放在板车上。
马有铁在前面牵着驴，贵英在后面一瘸一拐地用僵硬颤抖的右手推着板车。
一个推着木板车，一个走得艰难，即便生活清贫，无人待见，这一刻他们依然心怀希望。
二人在沟沟壑壑的黄色沙土中踽踽独行，找到另一处邻居不居住的破屋，暂且安顿下来。
在黄土地里，每餐啃着馍馍，喝着凉水，日子虽清苦，但内心也算富足。
至少，身边有了他（她），日子就有了盼望。
为了不被驱赶，他们决定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子。
有铁从远处拉着一车又一车的沙土和水，用水将沙土和成黏性泥状，将泥土放进土坯夹盒里，垒砌成一块块沉重厚实的长方形土坯。
贵英则用僵硬颤抖的双手，灵巧地将麦秸编成一张密实紧致的房顶遮布。
在两人的辛勤劳作下，二人合力完成了房子的搭建，有了一个稳重安全的土坯房。
春天种下谷物，秋天收获满仓金黄麦粒；秋天播下蔬菜种子，冬天已滋长成翠绿模样。
四季更迭，她坐在驴车上，他牵着驴，他缓缓地牵扯鼻绳，她如少女般晃动着脚，车轮在滚滚岁月中在静静行走，日子一天天慢慢变好。
即使生活悲苦，有人因下雨而悲伤，有人闻得到雨水沁透泥土的芬芳。
生活，大抵如此。
02
爱 情
马有铁说：“我给你种了个花，做了个记号，这样你跑到哪都丢不掉了。”
在麦秸堆旁，马有铁用麦粒在贵英手背上印下一朵梅花，从此便烙下爱的印记。
第一次，贵英在马有铁的哥哥嫂子家见到马有铁，两人相见无言，默默地低头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生怕自己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
家里的驴在外面大叫，马有铁的哥哥边往外走边骂骂咧咧地说：“这畜生，一天活也干不了，只知道吃。”出了门走向驴棚就开始抽打驴。
这话听着是骂驴，实则也是在骂马有铁。
马有铁为了不让哥哥继续抽打驴，啃着手中的半边馒头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走到驴棚拿出苞谷粒喂驴，安抚好驴，然后坐在驴棚里继续啃着剩下的馒头。
贵英的嫂子担心马有铁的家人看到贵英尿失禁的样子，怕马有铁不娶她，所以饭吃到一半，就催促贵英赶紧出去上厕所。
尿完后的贵英看见坐在驴棚里的马有铁，直愣愣地看着他，看得马有铁不知所措，马有铁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两人的第一次正面眼神的交汇。
就这样，两人在两家人的安排下，凑合地住到了一起。
马有铁领着贵英去照相馆照结婚照，两人紧张且身体僵硬，摄影师让两人靠近一点，两人害羞又陌生，都不敢靠近彼此，在摄影师的推搡调整下才稍微靠近一丝丝。
新婚之夜，两人在炕上，马有铁独自裹着被子入睡，贵英因害怕又紧张，尿在了床上。
为了烘干裤子，贵英整个晚上都站在地上的火炉旁，站在睡。
第二天，马有铁领着贵英去给自己的爹娘烧纸，在坟前告诉他们自己成家了，媳妇就是曹贵英。
祭拜完后，两人坐在黄沙土坡上休息，马有铁从泛黄的布袋里掏出一个苹果和馍馍递给贵英，说：“给，吃个苹果去。”
贵英望着马有铁，迟疑几秒后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苹果，咬一小口，苹果是甜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待她，这或许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吃到苹果。
贫瘠的家中除了驴以外，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更没有任何带有鲜艳色彩的物品。
结婚后，家中的大红色的“囍”字是家里唯一有色彩的物品，也是这个灰暗家庭中唯一亮眼的东西。
每次搬家，马有铁总会小心翼翼地将它撕下，到了新家又小心翼翼地将它钉在墙上，生怕撕破了它。
在马有铁的心里，它是除了驴第二重要的物件，“囍”字不仅是贵英和有铁组成家庭的见证，更是爱的链接。
贵英一生需要两样东西：一是尊重，一是被爱。而这两样东西，马有铁都给了她。
贵英因尿失禁，会不定时的尿裤子，为了避免贵英被村里人嘲笑，他进城时给贵英买了一件长外套。
修长的外套可以遮住屁股，这样每次贵英尿失禁的时候，别人就不会看见，也就不会嘲笑她。
长长的外套遮住的不是尿裤子，而是贵英的尊严。
或许，只有马有铁才懂贵英，才懂她脆弱外表下藏着的那颗自尊心。
马有铁和贵英最开始并不是因为爱而走到一起，但在日常岁月的长河中两人温暖了彼此，爱的情愫也慢慢滋长。
新婚没多久，马有铁要去城里办事，他一大早起来给贵英准备好一天的食物，临走时还塞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馒头到贵英手里，让她趁热吃。
这个热腾腾的馒头，好似一股温暖的热流，流进了贵英的心窝，温暖了她冰心的心。
每次出去劳作，因贵英行动不方便，马有铁每次都会用他那双结实的臂膀将贵英抱起放到板车上，生怕她因过度走路而疲劳。
大雨侵袭，用力地拍打在马有铁刚垒好的土坯上，为了“救”土坯，二人冒着倾盆大雨抢救，但有铁在大雨中对贵英大声喊道：“你赶紧回去，被雨淋了会感冒的。”
因贵因不能生育，马有铁在邻居家借了10个鸡蛋，放进纸盒里，用电灯炙烤的温度孵化出小鸡。
这个粗粝的农村汉子对着贵英说：“只要你天天看着它们，它们就会一天天长大。”
马有铁将纸盒剪了许多小星星，里面的灯光透过星星形状照射出来，两个人在摇曳的灯光里，好像抓住了一丝关于未来的光芒，温暖又浪漫。
如果说马有铁对贵英的爱简单又朴实，那么马有铁就成了贵英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第一次村里找马有铁抽血的时候，贵英轻轻地拉了一下马有铁的衣角，低吟道：“我们，不去。”
第二次被抽血的时候，贵英生怕护士多抽了，默默地陪在马有铁身边，看着血一点点流进袋子里，眼里全是心疼。
第三次被抽血的时候，贵英跑出车外，大声喊护士：“满了，满了，血已经满了。”心里全是怜爱和无奈。
马有铁进城拉东西，贵英在村头一直等着，从天明等到天黑，捂在胸口的热水冷了一遍又一遍，热了一回又一回。整个人都冻僵了，才等到马有铁回来。
劳作后，贵英看马有铁很辛苦，轻声唤马有铁上板车，但马有铁回绝道：“我上去驴就压坏了，驴还得干庄稼呢。”
贵英是“残缺”的，就像维纳斯，生来孤独且不尽完美，但她从未放弃过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
帮助燕子衔泥筑巢、用电灯照射孵化小鸡、雨夜抢救盖房的土坯........
这些都是她内心最明媚最纯洁最温暖的证明，她用温柔和支持，用善良和朴实，一步步让马有铁这个糙汉子对她互生爱意、产生依赖。
贵英是幸运的，这个世界上有懂她和愿意陪伴她的人，即使平淡贫苦的生活里，她步履蹒跚，但有他在身边，一切都又那么温暖踏实。
陪伴不一定是爱情，但他给她想要的一切，这就是世间最深情的告白。
03
生 死
你，是如何面对生死的？
人们都说，“生命有裂缝，阳光才照得进来。”可是当裂缝撕的口子很大，照进来的不是阳光，而是狂风暴雨。
土坯房建好了，马有铁和贵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他们春天种下的麦子和玉米也收割了，喂养的猪和鸡也长大了，苦日子总算有了盼头，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在布满曙光的晨曦，贵英病倒了，正如她自己说的：“自己就是命贱，过不得好日子。”
马有铁将鸡生的第一个蛋给了贵因吃，让她补补身体。
贵因知道有铁心疼他，她也心疼马有铁，在马有铁出去干农活时，贵因见他一直不回来，就拖着病给马有铁送午饭，结果晕倒在途中的河流里。
等马有铁将她打捞起来的时候，贵因早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面对贵因的死亡，马有铁和大部分的地道农村糙汉子一样，没有大哭大叫，而是平静地给贵因办了丧事。
他从墙上撕下那个明艳的“囍”字，挂上贵英的黑白遗照。
贵因的离去，连这个家最后一抹颜色有带走了。
马有铁还完了初春时借的所有债务，给驴放了生。
他站在黄色沙土上，呆呆地望着远方，瞬间失去了方向。
他回到那个土坯小屋，以前这里住着一个叫贵英的女人，她用自己“摇摇晃晃”的影子，把自己的浮生一切，都罩进了这座土坯房里。
毛姆在《面纱》里说：
“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也许是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个缺口，呼呼的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所以我们急切的需要一个形状的心来填上它，可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是歪歪扭扭的锯齿形，所以，你填不了。”
从此我忘世间万物，皆是两眼空空，除了你，再无其它。
两个被世界抛弃的人，独立于冷漠的人世间，他们惺惺相惜，彼此心疼，用爱和尊重换来一丝默默守候的希望。
曹贵英和马有铁就像两只落单的袜子，一个被拉长，一个被变了形，大概凑在一起才算完整，体会活着的温度。
“人生像一个不规则有缺口的半圆，只有遇到对的那个人才能修得圆满。”
对于贵因来说，命运或许是半圆，但人生一定是圆满的。
漫长的人生就像一场梦，虽然世界如此灰暗，生活如此艰难，但你看到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你计较得越多，失去得也越多。
要记得，我们来趟人间，我们共度四季，我们浮生如画，我们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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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宛沐子，CCDM中国职业规划师、BSC高级职业规划师、美国舒伯学派职业规划师、9年以上企业项目管理、注册国际心理咨询师、5年以上企业培训讲师、平台签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