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突然收到妈妈的一条微信语音消息:小A离婚了,离婚后连过年也不回老家,孩子也丢给了老公。
对此我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觉得她从此以后不回她家也是应该的。
在老家那个芝麻大的北方小镇上,谁家午饭做了什么都能被邻居知道,更何况是离婚这事?
小A是我爷爷的邻居,我认识她确是在进幼儿园后。那时刚进幼儿园,和我玩的好的一个女孩神神秘秘地指着不远处的小A告诉我:“小A得了艾滋病”,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圆圆脸的小A,留着和我一样的西瓜头,怯怯地望着我们。
那时我们不过是是5,6岁的孩子,甚至连艾滋病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一群人却追着小A喊:“艾滋病”。
我当然没有参加这场针对小A的霸凌,甚至疑惑小A为什么不反抗?
小孩们莫名其妙地孤立她,她的课本也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撕烂,经常看到她一个人躲在教室角落里,玩那只只剩下一点点的铅笔头。她的脸色总是苍白,不合身的男式上衣也显得非常滑稽。后来我才知道她脸色苍白是因为营养不良,她破旧的男士上衣都是来自她的哥哥。可小孩子们哪管这些呢?
仿佛小孩子们一定要找到一个霸凌对象才能顺利完成童年。“人之初,性本善”吗?我不知道。
这种欺凌一直持续到了小学一年级,那次任课老师迟到了,一群调皮的男孩女孩又开始欺负她。他们把她围在了教室的角落里,我看到角落里的她头发像鸡窝一样,双手抱着头,任凭小朋友们丢东西在她头上,她依旧不敢反抗。
“小A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朋友了,你们不许欺负她。”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那时我的身高和当班主任的姑姑给了我勇气。
从那天起一直到小学毕业,我和她基本上每天上学放学一起,再也没有人喊她的外号了。
但是,大人的世界没有那么轻松了,他们往往比我们考虑的更多。
那时每个周末都会邀请小朋友们来我们家玩,我也会邀请小A,某次孩子们都离开后,妈妈发现她的面霜丢了,她觉得是小A偷的,我觉得非常耻辱,因为妈妈竟然会怀疑我的朋友。而其他小朋友后来也在我妈妈的暗中侦查中一口咬定小A,只因为她还有个外号“小偷”,妈妈开始禁止我同她一起玩。
我们的友谊受到了不止是一方面的阻挠,还有她的家人的阻碍。某次下午,说好放学一起写作业的她却迟迟未出现,我等不及了就去她家找她。
刚走到她家门口就听到了争吵声,“你不要再和她玩了,XX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你和她玩不到一起”,XX是我,我也不觉得自己家有钱。
我默默地走回了家,那时我不过8岁,看着夕阳,只觉得一切暗淡。
家长们反对归反对,我和她依旧是好朋友,还和她一起做了不少冒险的事情。
某天我去她家找她,在离她家很远就听到了她的哭声,我推门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她:她的的哥哥边骂骂咧咧边用脚往她身上踢,看到我进来后她刚起身,她的妈妈就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不停地抽她的脸,两行血从她的鼻孔里流出,半跪着的她就像一只待宰羔羊。
非常魔幻对吗?这一切就发生在我面前,发生在90年代,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后来看《还珠格格》时,想到当天小A的母亲真的像极了容嬷嬷。
我上去抱住了她,或许是估计外人在场,她的妈妈停了下来,她的哥哥恶狠狠地看着我,后来他的哥哥考上了大学,戴上了一幅斯文的眼镜。他成了乡里乡亲口里的成功人士,但我永远觉得他是一个斯文败类。
我拉起地上的小A就开始往门外跑,她的妈妈的声音响起:“你这个死妮子,最好死在外面。”
”你不要回家了,她们会把你打死的。”我十分着急。
“我能去哪里呢?”她的鼻子还在流血。
“去我家,她们肯定找不到你。”
说完我才想到,“A的爸妈会不会去找我爸妈告状吧?”
带着担忧回到我家,我先让小A洗了脸,用碘酒涂脸她脸上的伤口,一起等我妈妈回家。
“妈,今晚让小A住咱们家好吗?“妈妈回家后我几乎是恳求地问妈妈。
“不行,她爸妈会找她的。”
“她妈和她哥哥要把她打死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和她一起离家出走。”
“那你走吧”妈妈说的很坚决。
于是我拉着小A坐在我家门口,“我们今晚就睡在这里,明天我们一起离家出走。”9月份深夜,月光下,我俩靠着墙睡觉,她突然轻声告诉说“明天我要去我姥姥家,不然你妈也该不让你回家了。”她还在担心我。
“没关系,大不了我们俩一起逃跑。”我想让她安心。
说完,听到我妈噗嗤一声笑了,原来她一直躲在门后偷听。
“你,和你,都给我起来,进屋睡觉。”妈妈又气又笑地命令道。
第二天一大早,大概是6点,她悄悄起床了,“我要走了。”小A悲伤地说。
“你这么早去吗?”
“姥姥家有点远,我要早点去。”
“你姥姥打人吗?”
她没回答,我看着她脸上的淤青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北方冬天的早上会起雾,我送她出门,看她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
小孩子的世界里一切都很快,就像我们一个星期后在学校再次相遇时,我完全没有记得这件事,只是成年后,我想当去她姥姥家大概有20公里的路,她是走了多久才走到的呢?
那次出逃事件后我和她算是有了革命友谊,基本上每天都混在一起。每次去她家,A的哥哥依旧是不理我,他鼻子里总能发出那种蔑视的哼声。
为了逃避大人,A和我的汇合地点放到了里小镇2公里左右的小河边的一片树林里,我们在那个树林里渡过了几个暑假和寒假。
暑假是最好玩的,她带着她的书,我带着我的书,通常是课外读物,读完后交换读,然后一起谈一谈感想。
我们躺在草地上遐想宇宙有多大,谈论以后长大了要从事什么职业,可惜我一点也记不得她关于未来职业的遐想,那时我觉得她和我都会读大学,从事自己想要从事的工作,医生也好,记者也好。
我和她一起为身边的小花取名字一切追着蝴蝶,并且命名我们的神秘基地为“蝴蝶谷”。
寒假去小河边就显得没那么自由了,因为太冷了,但是我们也总能想出一点办法,比如捡很多枯枝落叶,堆在一起点火取暖,静谧的雪地一望无际,我和她是两个渺小的人。
6年级的时候她明显开始变胖,某天我们俩就商量好,每周去跑步,于是在整个寒假,我们两个人就每天5点沿着小河跑步,一个寒假,她没瘦,我由于飞速长个子瘦了很多。那时我俩的耳朵都冻伤了,那时每次跑步后费力地清除鞋子上的泥巴,再偷偷溜回家,装作哪里都没去,但是一切都那么开心。
小学结束后她和我一起升学去了同一所初中,升初中之后,她似乎变得活泼开朗和自信起来,或许因为霸凌他的那些人都去了别处了吧。
初中后我和她不同年级,我听说了她得到了班主任的喜爱,班主任甚至给她出了学费,听说她成绩也开始上升,我猜是因为她不必每天回家做家务了,毕竟我们每周才回家一次。
一切都是听说,因为初中后她开始刻意躲着我。后来我思考,大概是不想让一个知道她太多故事的人毁了她的初中,因为在初中,一切都是全新的,她成为了老师的宠儿,她不再是 那个被人欺凌的鼻涕虫。
初中时代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初二,当时学校全体师生要在暑假前开一次大会,暑假安全事项和优秀同学表彰,我和她都拿了奖。
然后校长宣布暑假开始,人群解散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这次她没有躲开。我们俩推着自行车往我们镇走,路上碰到了一个挑着扁担卖粽子的老爷爷,我们各买了一个,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一边吃,一边谈论各自的老师和同学,那天的粽子真的特别好吃,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甜的粽子。
吃完粽子我们骑车前行时看到了柏油路上有个碎了的啤酒瓶,“你先等我一下。”
她把自行车放在路旁,开始细细地用手捡那个碎掉的啤酒瓶渣,“在路中央太容易扎爆来往的车的车胎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做的一切,她的心是那么的善良,那么有理想,我觉得她肯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那个暑假后,我没有回那个学校,因为我转学去了城里一个更好的学校,而她也没有回去,据说她哥哥考上了大学,她妈决定让她辍学。而且从那时开始,她的未来应该陷入了黑暗。为什么没有举报呢?在哪个法律意识不完善的年代去哪里举报呢?那时候义务教育是9年。
高一我有了属于自己的QQ,我把号码给了A的妈妈,但A一直没有加我。
高一寒假,春节后我见到了她。她从昆山打工回来了,据说是在工厂里做女工,挣了很多钱,她父母很开心,因为她哥哥大学学费就不用发愁了。
她来我家找我了,我很是意外,然后她用我家的电脑登录了她的QQ,QQ的另外一边跳动的头像里我看到了一个句:“我真的喜欢你”。
她让我发誓保守一个秘密,她爱上了工厂里认识的一天男孩。她16岁了,她可以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了吗?
在小镇里“自由恋”爱可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她爸妈会杀了她。但是我非常开心,我甚至认为这个男孩的出现可以解救她,就像我当初带她跑到我家一样。我也很失落,她一直有QQ,却没有加我,或许是出于过于要强的自尊心,或许她也觉得我不是她朋友。
后来她走了,春节假期结束,她回去了江苏的工厂,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后来听妈妈说小A的自由恋爱被发现了,她的家人把他暴打了一顿,然后逼着她嫁给了一个离了婚的老男人,拿了一笔丰厚的彩礼。那时A应该是19岁。
我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记错了,所以 一直迫切地希望和她见一面,想听她亲口说,她一直很快乐,也想知道她是如何回忆和我的这一段友情。
我真的希望一切是不同的,我希望她是和我一起上了高中,和我一个城市读大学,她的婚礼我参加了,而我的婚礼她也一定在场。
可能现实中,我和她的人生都再无交集,但是我希望她能这次的出逃中拾起她自己掌握命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