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欢看灯,特别是冬天。总有人不理解,灯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欢繁华吗?
我说:“不,灯能让我安宁”。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连我自己也也解释不了这句话了。
第一次发现灯很好看是小学时代,如今一马平川的现代化工业区还未开发,大渡河大桥刚建成还未通车,河对岸是城区,河这边是山村。
夏夜,林中虫鸣声声,河风送堤。河边的小茶馆,大人们打牌欢笑此起彼伏。我很困,又不敢自己走夜路回去睡觉,于是抬了凳子到外面空地,背对茶馆,面向河风,趴在凳子上,眼皮闭上,手壁挤压着着眼球,竟能看见丝丝点点的物质游走在眼球与眼皮之间。是星球?是丝带?是调皮的小蝌蚪?自娱自乐一段时间后还没睡着,蓦然抬头,看见一朵朵蒲公英,绽放在头顶斜上方,那座安静的大桥上,路灯活过来了。睡眼惺忪,雾气氤氲,此刻竟能看见这么美妙有趣的灯。微微眯眼,蒲公英的绒毛也跟着拉长、回缩,眨眼之间若是带点节奏感,蒲公英们也会兴奋地跳着青春舞曲。
后来我知道,近视的人取下眼镜后,灯泡都会美成蒲公英,为此还曾羡慕过近视的人,他们眼前都是美美的蒲公英,盛开在柔软的夜空里。
后来我去了桥那边。
我的高中学校在对岸的城中心,初来乍到,带着自卑与自闭,眼睛里时常装着恐惧与陌生。晚自习课间,喜欢呆呆的看着学校旁边的高地——五颜六色的勘探灯笔直的射向波澜不惊的黑色长空,它们有规律的晃动着笔直的轨迹,光束在空中彼此相遇、交叠、分开,很美。第一次离家住校总会遇见各种问题,悲伤的时候就趴在阳台看这些彩光摇动脑袋,这已成为每晚自习的日常。若是哪天勘探灯没有如期而至,我就会很失落。看灯的时候我会微笑,哪怕脸颊还挂着泪痕。看灯的时候,心很安静,似乎,全世界只有我、灯,和黑暗。
大学校园内的路灯应该是我见过最感性的。温黄的灯光似乎带着暖意,铺撒在枯黄的落叶上,整个校园在瑟瑟寒风中慢慢闭眼,似乎缄默了很多未完待续、来年再聚。晚自习回寝室,走在深夜的校园,抱着热水袋,看灯,看叶,低头看影子的憨态可掬,抬头冲路灯哈出一口热气,像云雾一般奔涌而出、自由消逝。然后一个人微笑着、乐呵呵的,那时我的口头禅是——天主保佑啊,明天会更好。
很容易摔倒,摔倒后很容易痛哭,却又每次都能爬起来拍拍土灰,再次迈步、再次摔倒。在那些温黄的寒冬,我知道我的灵魂永远陪伴着身体,无条件的疼爱与温暖,不会输给孤独。
后来城里流行树上挂彩灯,一到节庆日,满大街的小彩灯多么有欢乐气氛,哪怕是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也不会害怕阴沉。
看完一部发人深思的电影,沮丧地从九方广场跨出门,好冷!然而头顶一排排的彩灯帘子扑面而来,那天是平安夜,而我没经过圣诞老人和九方广场的同意,擅自将所有小彩灯当做世界给我的礼物,就像小时候渴望小星星们能哗啦啦落到我的怀里,变成一颗颗漂亮的宝石。夜深,四下无人,我开心的奔跑在彩灯下面,跳着用手去触摸它们,触摸那一排排垂吊着的小灯,因为身高不够,所以最后一个也没碰到。
但是,这个礼物,我已收下。感谢天主,我很幸福!
在高新区上班的时候,很喜欢一个人去复城国际看电影、投篮、吃九宫格火锅。若时间还早,我会去电影院对面最高层的船头尖吹吹风,这里地处繁华,却是一个被忽略的角落,我在这儿看灯可以不被打扰,视野真好:现代化的建筑,大时代的夜,流苏一样的广告灯,簪花一样的闪烁。我坐在船头的地砖上,抱着膝盖居高临下的看着透明栏杆外的世界,会静静地看很久,突然觉得在这个电力为我所用的时代,能坐在这里享受满目的流光溢彩,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每座高楼外墙上,根据程序设定跳动着的灯由点到线,由线到面,它们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努力重复一幅幅人类想要表达的画面,某一瞬间我开始相信它们是最有灵魂的冰冷之物,也是最无情感的温度大使。俏皮、积极、在自己的岗位坚守职责、努力向上,自娱自乐自我满足。它们从来不看脚下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它们的积极变易,并不受外界影响。
没有灵魂的灯,和有灵魂的人;表面律动着的灯,和内心安静着的人;或许两者是可以交流的,并且一直在交流,心领神会,报以呆呆的微笑。
今晚又有人问我有什么爱好。
我说:
——吃肉画画看书写作唱歌做饭逛菜市场看灯……
——喜欢看灯?你觉得看灯很难吗?
——不难,所以我更喜欢啊。
——呃,那你喜欢繁华?
——不,灯能让我安宁。
————————————————————
(微信公众号请搜 : 荒阁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