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丑姑娘的悲惨童年
文|菀柳青青
老妈在电话中的那一句,“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我相信不是口误,也不是一时气话。
老妈对我的痛恨与不满,是情有可原的,就算我再委屈,也必须算盘接受。
如果没有我,我的那个漂亮姐姐就不会死。如果没有我,老妈现在就会有一对让她引以为豪的双胞胎儿子。
得不到的东西,在人们心中往往会比它实际更美好。在一个母亲眼里,死去的年轻生命,具有无限可能。而这些可能,都因为我而活活地被掐断了。
我本来有一个大两岁多的姐姐,不过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她就夭折了。按说,我对她应该是完全没有印象的,但是我的生活里她无处不在,我从小生活在她的阴影下。
在零零碎碎的传说中,这个早夭的姐姐具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比如漂亮,乖巧。而我,则完全相反,而且是带着罪恶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我刚出生不久,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疾病,差点连小命都丢了,幸得一位高明的老中医将我抢救过来。而当我从鬼门关回来之后不久,我那个看起来很健康的姐姐却毫无预兆地去了。村里的有些老人说,某个死去的人的鬼魂缠住她了,将她带走了,所以无论怎么样都留不住她。更多的人说,她是替我去了。老妈显然相信后者,尤其是在我让她失望的时候。
在我童年的相当一段时间,我经常听那些大妈大婶在我老妈面前提起我的姐姐,无不惋惜地说,“那个丫头,那么漂亮,死了真可惜!”然后她们将目光投向我,感觉死的应该是我这个丑孩子。
不可否认,美貌对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常常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某个女孩子去世了,在评论中都会出现美丽,漂亮这样的字眼,以博得观众的惋惜。好像是说只有漂亮的女孩死了才可惜,像我这样丑的死了就是活该。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丑孩子。在奶奶口中,我有另外一个姓氏,丑,因为她总是叫我丑八怪。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上帝的作品,那这个上帝还真是有些偏心,有的人是精雕细琢而成,有的是流水线上的大批量产品,有些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敷衍塞责,而有些则是任性的恶作剧。而我显然是上帝的恶作剧产品,深眼眶,高额头,国字脸,黑皮肤,这些丑的标准我居然一个不落地兼有了。
但是,仿佛上帝嫌这个孩子不够丑,对这个作品还是不够满意,再添一笔,在我的额头上加了一条伤疤。在我三岁那年,奶奶带我到后山玩,她嫌弃我走得慢,自顾自地一路向前,我只得紧紧跟随,一不小心被绊倒,一头栽在一个尖尖竹桩上,鲜血顺着额头,流到脸颊上,流到身下的泥土里。
奶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凶悍,而老妈是几个媳妇中最软弱的一个,刚过门便被她制服。在老妈连着两胎都是生的女孩之后,这个凶婆婆更是盛气凌人,而老妈因为缺乏底气,总是忍气吞声。但是这一次,事态严重,奶奶知道不好交代,于是赶紧扔下我躲了起来。
幸运的是有人听到哭喊声,找到我并将我抱回家里。家里人赶紧将我送到医院,缝了好几针,于是就有了这个明显的伤疤。
当时已经身怀六甲的老妈见到我那一半是惨白,一半是血,眼泪,泥巴混合覆盖的脸,顿时心急火燎,出门时一跤摔倒在门槛上,导致流产。一对七个月大的未出生双胞胎男婴就这样胎死腹中。
因为这次意外流产,老妈不仅失去了两个儿子,更是失去了生育能力。
而那个在临村姨婆家躲了一个星期的肇事者奶奶,后来却经常指着我的鼻子,义正言辞,“你就是个灾星!害死了我两个孙子!”
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中,老妈因为没能生下一个儿子,而在以后的几十年间,在几个伯母,婶婶面前抬不起头。尤其是大伯母,经常在老妈面前炫耀我的两个堂哥,这让本来就耿耿于怀的老妈更是气得脸色淤青。
不敢怪罪凶悍婆婆的老妈,也将丧子之痛,和所受到的屈辱都算到我身上。所以,她恨我,理所当然。
除了额头上的那个瘆人的伤疤以外,高额头,深眼眶,也是我被村里人嘲笑的原因,尤其是那独一无二的深眼眶。小时候经常看到姑姑堂姐们因为家族遗传的高额头苦恼不已,总是用厚厚的流海去遮挡,结果却是欲盖弥彰,而这像锅盖一样傻里傻气的流海于我却是别无他选。
长流海能遮住我额上的伤疤,但是我那深深的眼眶,却只能毫无遮挡地暴露,无法逃脱被揶揄的命运,为此我还曾经真心羡慕那个眼睛和金鱼有得一拼的肿眼泡同学。
而随着年龄的增大,我的眼眶渐渐像周围的正常人一样平淡无奇了,我也算得偿所愿。但这个时候,我悲哀地发现,深眼眶被视为一种美被很多人追捧。我就是这样,总是与美背道而驰。
老妈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这一点无人质疑。经常有人说,妈妈这么好看,生的孩子怎么这么丑?
好多人都说我是从别的地方捡来的,因为我不像家里任何人。老妈也常说,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丑的孩子!
老妈认为长得丑怎么弄都不好看,所以她对这个丑孩子没有多少耐心。她站在镜子前仔细梳自己的头,然后转身顺手用梳子在我头上哗啦两三下就搞定,然后说,“你怎么这么丑!”早上上学前我随口说了句,头发有点长了,正照着镜子的妈妈就顺手拿起剪刀,一把抓起我的头发咔嚓一剪刀了事,然后摇着我的肩膀,很认真地说,“你怎么这么丑!”然后我就顶着鸡窝头上学去了。
老妈从来不带这个丑孩子去买衣服,每次都是自作主张的特意买大号的,说小孩子长得快,大一点的衣服可以穿的时间长一些。但是等到自己长到可以穿那件衣服的时候它已经很旧了,总是这里那里出点问题,于是又一批大号的衣服来了。所以记忆中小学时候我几乎总是穿着大号的衣服,瘦小的身子在空荡的衣服里晃来晃去,而妈妈又会说,“你怎么这么丑!”
由于我实在丑的太过碍眼,有不少大妈大婶看不过去了,好心提醒我老妈:孩子还是得收拾一下。老妈满脸委屈地回应,“人长得丑,怎么弄都不好看!”
而那时的我在人情世故方面总是比其他孩子明白的晚些,也就是所谓的聪明迟。总是大大咧咧,跟着小伙伴们嘻嘻哈哈,被人嘲笑捉弄而不自知。眼里从来没有是非善恶,对每一个人都毫无芥蒂,天真的就如一只幼年小动物。幸而是这样的迟钝,小时候的我浑浑噩噩,并没有受到大的干扰。
而直到上了初中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明显的缺点。
有一次从学校到家里的公交车上,我无意间从汽车的后视镜看到自己的脸,皮肤暗黄无血色,头发凌乱,衣着不合体,瘦削的国字脸像是刀切出来的,眼眶深陷,车窗外的风将我额头上的刘海吹起,那道伤疤如一条蜈蚣趴在我的额前,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那是我第一次将眼光停留在镜中的自己身上,那种不和谐深深地刺痛着我的眼睛,也刺痛着我的心。那是第一次,我终于知道自己真的是很丑。而我也就是从那时起,好像就慢慢明白了其他的一些事情。之前接收的那些嘲笑,仿佛被收藏起来的杂物,又被重新翻出来,一一展现在面前。
从那时候起我就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最丑的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也就知道了自己以前是有多么的蠢,对别人的言语,从来只理解字面意思,不知道语言里还会藏着其他东西。也就是那个时候起,我的性格渐渐内向,渐渐地走回到在自己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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