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非要过年?有意无意间,抚摸岁月的留痕,数着额头上逾发深密的皱纹,在心里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小时候,越近年关越要搬着手指头盘算,唯恐一不小心年就会在注意力些些不集中的时候悄然溜走。那是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过年意味着可以吃上几顿有点肉,沾点油水的饭菜,可以穿上一件即使是以旧翻新的衣服四处招摇。盼过年就是盼望简单的吃饱穿暖,盼望着好日子总如过年一般天天来临,快乐自不待言。
待成家立业,有了孩子,过年变成一种生活的感慨。日子因为物质极大丰富到没有差别,曾经的生活梦想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心里的渴望已然失去想象的目标,心绪便在日复一日无差别的往复里失去等待的兴致。往往苦闷、抑郁和烦心呈现得多,快乐、清闲和舒畅则相对就少,有时甚至怀念那些小时候虽然清苦,却始终充满期望的快乐。到底是日子的富足加速了精神的疲劳,还是神经过敏对过年要求的口味越来越高?似乎心里根本找不到答案。尤其看着孩子们在年复一年地轮转里疯长,才突然感觉自己正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衰老,不经意已人到中年,过年无异与时间赛跑。
待能够抽出空来回家,安静地坐下和老人们聊聊家常,惊然发现过年于他们是一种回味。在他们断断续续的回忆里,可以感知他们把日子由苦熬出甜的享受,听他们娓娓道来的陈年旧事像品一壶珍藏的老酒,散发着醇香;若隐若现的过去,由小到大的孩子,都一一闪过他们的心,又像一幅幅经年的老画,浓墨淡彩间,奔放着幽深的韵味。尤其说到这个,讲起那个兴奋,连他们的神情都相当地专注、陶醉,甚至讲起某一个调皮气人的事必定要加重语气,仿佛从前已经穿越回来。当我凑趣地插一句:“那时是不是感觉特烦人,你们也是不是特生气?”他们定会很气愤地加上一句:“咋能不生气,打他个小兔崽子”。接着,又恢复刚刚兴奋点继续……
跟住他们地叙述,看着窗外孩子们的欢快雀跃,我恍然大悟。我、孩子和老人三者不过是以年为单位的循环阶段,孩子一定会随着每一个年过成我,我也会随着每一个年过成老人的模样,这才是过年的真正含义。
年当然是四季轮回的暂时终点,更是起点。当三百六十五个日子汇聚在一起,年就是生活的过程,当所有的年汇聚一起,那年就变成生命的刻度。不用想日子的好坏,也别去奢望年景的流旺,既然都是生命的必然过程,就没有选择和放弃的理由,不管怎么样都要面对。所以,过年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传统节日,而应该是对一段生命历程的隆重致敬。
逐渐地认知,让我接受了时间的残酷,人的生命就是在这样的一年一年里倒计时。于是,我懂得了过年不再是害怕拉家带口的千里奔波,不再是吃啥啥不香地疑问,不再是挑三拣四后还要尚觉不满足的计较,不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苦闷,而应该是绝不可轻易浪费的珍惜。
回家,又一次让我扳起了手指。
过年的滋味,就是一家人难得团圆的欢愉,是看着老人们身体康健的欣慰,瞧着孩子们几天不见就变得长大的惊喜,和每个人心里升起的甜蜜。
过年的滋味,也是回家去给逝去的亲人上坟的满腔告慰,是明知迷信的行为仍要执着点燃的一捆捆、一串串纸钱,当冲天的火光载满我们的思念,相信捂热的不仅仅是那一丘寂寞的黄土。
过年的滋味,还是大口朵颐着家乡的粗饭淡酒,比较着过去和现在的太多不一样,像给孩子们讲故事一样讲着我们小时候的真事,然后在他们瞪大的眼睛里发现妈妈正在勾娄着腰身为他们欢喜地添酒加菜。
过年的滋味,也是热乎乎睡在老家土炕上,美美地做着童年长大的梦,光着脚淌在家乡的小河,呼喊着童年伙伴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