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闰水的男孩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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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闰水是在97级新生接待处,在那一群洋溢着青春活力的面孔前,闰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和他们好像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在新生报到的前几天我还在一直忙于查阅他们的档案,闰水是这批考生中成绩最高的,加上他是江西新余人,让我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起来,大学好友倩嵐就是地地道道的新余人。其实那天第一眼看到他的高考成绩我竟然有些替他惋惜,心想要不是在江西,他本可以走个不错的本科,不至于来我们这所不知名的学校。

虽然不知闰水名字的由来但因和鲁迅笔下的闰土有些相似,我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鲁迅笔下描写闰土的经典片段: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摸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跨下逃走了。

脑海中也就不自觉地勾勒出我这个学生如闰土般聪明勇敢活泼开朗的形象。可新生报到那天站在我面前的闰水分明更像中年的闰土呆滞麻木,面色灰黄似营养不良,穿了一件发黄的白衬衫配了一条深蓝色的西装裤子,俨然一个历尽沧桑的成年人,不像其他新生有父母陪着,他独自一人拎了一个大大的箱子一瘸一拐地走在人群里,让人不禁有些心生悲凉。

报完到就是为期一个月的军训。那段时间有事没事我都会跑到操场上看他们军训,对闰水,不知是亲切还是悲悯我总是格外关注。

在那一群活力四射的大一新生中间,远远地就能看见与众不同的他迈着拖拖拉拉的步伐,操着总是比别人慢半拍的动作,大家喊口号时甚至连嘴都不张一下。即便是我这个班主任站在身旁,他也是我行我素丝毫不想做出改变甚至顽固到敷衍一下他都不屑,我清楚他这种目中无人不是高傲冷漠而是一种心灰意冷失望甚或绝望,他的态度虽让我有些生气但更多的则是担忧,隐隐感觉他似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沉重心事。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想和他坦诚布公地聊聊,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他不喜欢这所大学,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他也不喜欢测量专业,他一直的梦想就是学医,用他的所学专业治好瘫痪妈妈多年的疾病,让她有朝一日能下地行走,可高考志愿的那一纸服从调配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也许是憋屈太久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那晚上他说了很多话,打破了开学以来他给我的内向不善言辞的刻板印象。当年的我也是一个比学生大不了几岁的黄毛丫头,既没有当班主任的经验也没有更多的人生阅历,听他这么一说竟也提供不了更好的建议,只是一个劲地让他安于现状,说一些等以后有能力了再找好的医生给妈妈治病之类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那次谈话之后我又陆续找过闰水几次,我试图和他做朋友走进他的内心了解他的苦衷,可每次都被他刻意武装起来的坚硬外壳挡在了门外,让我有时觉得也许这就是他的性格吧,有时又不敢轻易妄下断言怕因此放弃了对他的关爱。

他似乎更加沉默了,眼神总是飘飘忽忽,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他的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军训教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教官不留情面地狠狠批评了他一顿,言辞的激烈语气的刚硬我听了都有些吃不消,可闰水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依然故我,几次下来,他俨然成了大一新生中的特殊人物。

有一天,校团委书记竟然因为闰水而找到了我,说有人看见闰水经常徘徊在教学楼前的河岸,望着河水发呆,校团委还专门开了个会讨论闰水的情况,大家都怀疑他精神有问题,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儿。我极力否定的同时却又无力辩解,团委书记让我跟系里反映一下闰水的情况希望他主动申请退学。

那次谈话的内容让我对学校有些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厌恶至极,他们冠冕堂皇说为了保全学校的名声,实则是怕闰水出了什么意外丢掉了自己的乌纱帽。一个十八岁男孩的大好年华就这样被他们玩弄于股掌,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寒心闰水的执迷不悟。

我心里清楚以闰水当时的心态,任何人劝他离开学校都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可我并不觉得对他那样的家庭来说他有权利选择这条路,与其执念于不确定的未来还不如先抓住眼前唾手可得的机遇。

我不知自己的想法正确与否或者这本就没有答案,但肯定的是我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个说客,说服一个处于迷茫期的大孩子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因为局外人倾向性的话语而做出冲动不理智的判断。

这中间我奔波于校系和闰水中间,做着徒劳无功的说教,单纯的想把自己的学生竭力挽留下来。

事实上,这场本以为的拉锯战只持续了一周就已经有了结果,就如我预料到的一样仗还没打就已经分出了胜负,闰水在校团委书记和系辅导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一番说教下主动申请退学回家,至于回去复不复读,学校根本不关心也不想关心,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闰水临走的前一天我来到他的宿舍想最后劝他给家里打个电话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按程序这么大的决定是要有父母在场或者父母亲自确认的,闰水一如既往地无动于衷。我不敢想像父母见到刚刚送走读大学的儿子突然站在自己眼前会是怎样的诧异与悲楚,我也想像不出闰水能否说服被苦难缠身的父母让他重新走进校园。

送走闰水的那晚我大哭了一场,有内疚自责也有委屈不甘,我质疑自己的能力,面对一个花季男孩不应有的麻木我竟然束手无策,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阴郁的目光下隐藏的无助和火车即将启动时他眼里流出的大颗泪珠。

闰水以这样的方式从我的班级消失了,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人给我讲哪年哪月在教学楼前的河岸,一个精神病学生纵身一跃一个优美的弧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学校因此打了建校以来唯一的一场漫长虐心的官司。

好多年过去了我还会经常有意无意的在百度搜索词条上熟练地敲“曾闰水”三个字,以期出现著名医生或者任何一个行业的成功人士等字样 ,那样我或许多少获得一些安慰,因为这些足以证明闰水当年主动申请退学是一件多么明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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