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的父亲像一座雕像,似乎一直都在那里。
我刚出生那会儿,父母住的是那种事业单位给安排的群租房。七八十平米的屋子,连水泥都懒得抹,铁片拼凑成的窗户上贴着颜色分明的贴纸,尽可能保护着年轻人内心对未来的一些想法。可风一吹,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发出各种怪响。
在我清醒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见不到我的父亲。蒲扇,木椅,凉席。收音机里循环播放着的歌曲,从早到晚,像一双眼睛一样盯着我。
小时候和母亲更亲近。我管我爸叫做“那个脸上有痣的男人”。因为长期不在家,我都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当我清晰能给那个男人称呼时,那已经是他下岗之后的事儿了。下岗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无所事事。似乎生命的目标就是跟自己较劲,看在对抗了多少酒精之后,能彻底的灌醉自己。我在屋子里,常常能听到他的咆哮。
每每这时,我都会感到一阵恐惧。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只能抱着我的小毛驴蜷缩在角落里。
我时常羡慕那些下了课就有父母来接的同学们,可他们却跟我说,羡慕我独自回家,没有人训斥的,询问的状态。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我的父亲》。里面有一段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每天迎接我回家的都是不同的物体,它们有时是椅子,有时是皮鞭,更多的时候是那些会让我感到犯了错误的话。它们好像都很喜欢欺负我。”
毫无疑问,我的父亲被叫去了学校,我偷偷站在办公室外看向我的父亲,冷峻而沉默。像一座雕像。
再后来我长大了,考上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大学,每逢寒暑假回家。
蒲扇,木椅都还是老样子,他也是。我们好像并无交集。而母亲总把所有的结果归功于命运的不公。
他变得愈加寡言少语,也鲜少出门交际。仿佛家里的那一片天地已然就是全部。母亲说,他好久才会出一次门,也就是打打牌,买点儿酒。
很奇怪,我们就这样的相处着。直到工作后有次回家后,他却说最喜欢的是我。
“你啊,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糖醋排骨。”他以一种骄傲的口吻跟我说道。我回头望向他,佝偻的身体,两鬓的白发。觉得岁月静好是一个挺讽刺的词儿,好像猛虎一下子把蔷薇啃了个精光。
渐渐地,他送我去火车站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过都只是默默地跟在我后面。每次回家前后都问我想吃些什么。有次上车的那瞬间,我瞥见他眼里浑浊的泪,心跟着抽搐,也落了泪。
大抵岁月蹉跎,流年似刀。每个人年轻时都有无法割舍的那股子傲气和自尊。老了之后,无法避免的老年斑爬满了身体。然后跟在子女后面,一副不会难过,没有脾气的样子。
小时候觉得我的成长像是掉在沼泽里,不断下陷,仰着头看着一张张脸,却没人帮得到。在沉没的过程中,周遭会慢慢的包裹住你所有的不满与期待。最终为坠入黑暗。
孤独是怎样吞噬我父亲的,同时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吞噬我。
愿每一个曾经孤独的灵魂都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