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犹如牙疼,不算什么大病,但发作起来却是很磨人。时至今日,我们无法得知他为什么失眠,但小懒绝对敢肯定,他在那一夜看到了最美的月光。
他与李白、苏东坡并列“三大明月诗人”。众所周知,李白和苏轼写了很多诗,有关月的诗词也很多。更重要的是,这些诗篇都被流传下来了。然而,他流传下来的诗总共只有两篇,其中一篇没有什么名气,叫做《代答归梦还》,而另外一篇“孤篇压全唐”。
嗯,对,小懒所说的是就是张若虚就是以一篇《春江花月夜》杀出重围,在诗歌大国中脱颖而出。“孤篇横绝,竞为大家”,清人王闿运如是说。闻一多先生夸起人来也是十分中听: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换个角度讲:诗的这种艺术价值不是靠数量取胜的,实名心疼写了8000多首诗的乾隆爷。
这首诗的作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可能已经无缘得知。据说,张若虚在初唐后期是一位比较有名气的诗人,然而,他并没有留下充分的资料,现在能找到的他的资料大致是这样的:
若虚,兖州兵曹——《旧唐书·艺文志·贺知章传》
张若虚,扬州人,兖州兵曹。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号吴中四士,诗二首。——清《全唐诗》
先是神龙中,知章与越州贺朝、万齐融,扬州张若虚、邢巨,湖州包融,俱以吴、越之士,文词俊秀,名扬于上京。——《旧唐书》
很明显地看到:张若虚不仅没有自己独立的传记,而且在别人的生平中也只是一两句就带过了。诗人的身世经历不得而知,我们无法推测他究竟为何写下了这首优美至极的诗歌。但小懒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某个夜晚,曾经邂逅了最美的月光。
且看这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涨潮时,一轮皎洁的明月从海平面升起。海水涌到哪里,月光就照到哪里,哪里的江水不能让人见到明月呢?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用“生”而不是“升”,“升”仅仅表达出一种客观现象,而“生”则可以表示月亮和海水是同生同长的两种事物,赋予了月和海以生命。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水围绕着长满花草的原野,而月光照射到花草时就像是洒满了雪粒一样。万籁俱静的夜晚,很容易让人忘记自我的存在,所以他才会看到:即便夜半霜浓似乎感受不到,而月色和沙洲上的沙融为一体让人无法分辨。这一句不仅可以看出诗人夜晚出走是在初春,天气还是很冷的,而且他一整晚都没睡,到了后半夜,天气愈发冷了,起了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随即,诗人的目光投向空中,江和天浑然一体,感觉不到丝毫纤尘,天空空旷,只悬挂着一轮明月。此情此景,诗人突然感觉这月,她好孤独啊。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诗人不禁想到两个问题:在这江边,是什么人最开始见到了月光?而这江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照向人间了呢?这两个问题看似幼稚,实则是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团。对于宇宙之始和人生开端的追溯。以至于在此之后,也有人顺着这个思路发问:青天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李白)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轼)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人是一代一代的无穷无尽,江月却每年都是如此。也就是说,月代表永恒,而人世间却发生着沧海桑田的变化。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天上的这一轮孤月静静地守候着,到底在等待谁呢?只有江水日复一日地向东流去。而在人间,孤独的白云飘去,引人遐思,青枫浦上水流分岔更让人愁绪满怀。人世间的愁有多种,而诗人接下来选取了两种最具代表性的两种愁情对之加以演绎,而这两种愁,也是古典诗歌中最典型的两种愁。诚如《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就有游子思家和思妇盼望游子两种解释空间。且看: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扁舟子”代表的就是游子思乡,“明月楼”出自曹植《七哀诗》,代表怨妇思夫。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月光在某一栋楼前徘徊,从窗户照到思妇的梳妆台前。梳妆已无意,因为无人欣赏。月光透过窗帘还照在捣衣砧上,“卷不去”和“拂还来”是指月光的无法阻挡,也暗示人的愁苦无法排解。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这一轮明月也应该照到她心爱的人,共享月光却不能相见。如果能追随月光到你的身边那真的是太好了。而擅长飞行的鸿雁也无法飞出这愁苦的月光,擅长在水中跳跃的的鱼和蛟龙也只能激起一阵涟漪。现实啊,终究是残酷的。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大概在梦里才会实现心中所想,然而她的梦也是无比拧巴的,她梦到了落花,春天就这样飞驰而过了吗?春天已经过大半,你还是没有回来。江水东流,月光西斜,不觉天已经快亮了么?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斜月沉下去已经藏在海雾之间,只能看到浩瀚的江水以及水中的山,而你回家的路是看不到的。在同一片月光之下,怀着同样相思的人应该还有很多,却不能知道有多少人能回来呢,那西落的月亮,还有一丝月光照在了江边的树上。这一丝月光,似乎还蕴含着无尽的可能。
这首诗一共三十六句,每四句换一次韵,而同时也带动诗歌内容的转换。当然,无数大家激赏这首诗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初唐诗坛上沿袭梁陈余风,浮华的宫体诗仍然占据主流。“四杰”、沈佺期、宋之问等从理论上进行世界革命,还有一些人从实践上进行。这些人不断开辟诗歌新天地,题材由宫闱恋情变为山水风景,风格由萎靡纤弱变为爽朗清新。
“如果说刘希夷是卢骆的狂风暴雨后宁静爽朗的黄昏,张若虚便是风雨后更宁静更爽朗的月夜。”“在神奇的永恒面前,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憧憬,没有悲伤。”“他得到的放佛是一个更神秘更渊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更满足了。”(闻一多语)
虽然叹息,却又轻盈。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让张若虚的心情无法平静,便再也没有睡意。
古往今来,那一轮明月,从来不曾带有感情色彩,都是人在仰望的时候,以为月亮和他的心意是相通的。以我观物,故万物皆著我之色彩。
而在美好的月色下失眠的,远不止张若虚一个。失眠犹如牙疼,不算什么大病,发作起来却是很磨人。阮籍睡不着的时候,索性便不强求自己入睡——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同样是唐代的一位诗人,张继也曾失眠过,据说,那一夜,他是因为落榜而辗转反侧。于是乎,在深秋的晚上,他从船中走出来,吟唱出《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现代人的压力与日俱增,失眠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个部分。失眠的滋味不好受,然而写这篇文章时,小懒已经很久没有失眠过了——高节奏的生活,已经来不及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