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自从入了镖局做了镖师后,老张每个月都会过上几次刀头舔血的日子。而他做这些,和许多奔走江湖间的剑客一样,只是为了生计,为了能更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可这些,究竟赚不了什么大钱。于是,他不曾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赚钱的机会。

跑镖,在当时来说,运气好的话,会额外得上镖局里奖赏的几十两白花花银子;倘若遇上霉运,银子非但捞不着,指不定碰上个衰事,人还没回到镖局,就已经缺胳膊少腿。这,在近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老张清楚的记得两个月前,郑镖师押镖后回来经过枯石坡时,被冷箭射中了双眼,落了个整日瞎摸的结果。

虽说镖师在走镖时遇上劫镖的强盗死伤是常事,却也难保不会在哪里结下个仇家,不经意间寻上仇来,说不准,不明不白就死了。

上个月被伙计抬回来的许镖师,两条腿都被流毒箭射中,他为了保命忍痛斩了双腿;前天趟子手王五保镖回来时被毒箭射中胳膊,成了个残废,这些都是发生在枯石坡,想起来,老张心里就发毛。

去年老镖头就在枯石坡被人硬生生地砍死,四车价值连城的镖也不翼而飞。那时,正是镖局鼎盛时期,却遭了这种事,谁也不曾料到。于是整个镖局就传言是老镖头的仇家来寻仇来了,因为老镖头二十年前没建镖局时曾无意间误杀了“江东九恶”和他的儿子。

大家都传言,一定是那恶人的孙子寻仇来了。

老张此时正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一张一张可怕的记忆,心事如云,叹息声不时地在黑夜里绕过。他自入这镖行来已经有十二年的光景了,在这里,除了几个老镖师外就数他最年长了,所以人们也常喊他老张,喊他老张,不光因为这,还因为他整日一张愁眉苦脸的样,刚刚三十出头就显得老了很多。

明天又到他走镖的日子了,而这趟镖却不偏不齐,正要经过桔石坡,老张心里正在为明天的生死打着鼓……

“大家都快停下,前面就是枯石坡了。”如今已经接了镖局生意的少镖头勒马在前,大声吆喝道。少镖头虽然年纪轻轻,身材弱小,却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就他手里那把弯月大刀上的功夫,就能顶过局里三个一等的镖师。自从老镖师被传言的仇家杀死以后,镖里跑镖的事上上下下都是他打点的。如今在江湖上依旧能接到不少生意,其中一半是镖局以前的名声,在一半就是少镖头在武林之中的地位。

这枯石坡,少镖头却不敢马虎,虽说每次都能将镖运到,可免不了来回间总会有一两个镖师被这林间的暗箭所伤。如今前前后后算起来,在这被伤的的一等镖师就有四个,二等镖师就有七个,还不算那些趟子手伙计等。照这样下去,镖局里的人被伤过遍是迟早的事。

这枯石坡上树高林密,坡面又都是陡峭的大石,一般人更本就爬不上去。官府对这也一直是吱吱呜呜,不知到底是卖弄什么官司。

镖局也曾花重金打点,却依旧没什么成效。前些日子镖局里便曾花下重金请来十多个一等一的高手去探究竟,除开死去的,竟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

况且行至此时天都已见黑,几次都没人敢去探过究竟,只得在淡淡夜色下暗自小心匆匆勒马而过。

可这次,少镖头似乎并没有在匆匆勒马而过的念头。只见他静静的抬头望着那石坡,忽地双腿夹紧马肚,一声大喝,冲了几十米,腾身飞将过去,不知何时,手里早已多了一把倒勾,飞旋上去,死死的扎在那青色的大石沿上,人早已如飞腾的长臂猿凌空跃起,攀在岩壁上,脸色吃紧,众人正要喝彩,却听见“啪”的一声,绳子被从林中飞出的一颗指甲大的石子击断,众人紧接着又是“啊”的一声。却也无济于事,只因少镖头纵马行了一行距离才又飞身攀岩,离众人已是太远,只见少镖头如一个断翅的山鸡,从数米的高空坠落下来……

这日艳阳当空,少镖头扶着一把精致的拐棍站在镖局的正堂前,双眼睁得如死鱼般可怕,俨然道;“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只听得院内传来一阵紧凑的脚步声,一个灰衣汉子跑过来。

“少镖头,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回事,快说。”少镖头双眼盯着那灰衣汉子,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疑惑与恐慌。

“杨镖头经过枯石坡时被暗箭射中了咽喉,当场毙命。”那灰衣汉子急急忙忙的说到……

院内,陡然间已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偶尔的风轻轻吹落树叶的声音。

“把镖局里所有的一等镖师都给我请来,都请来。”少镖头的声音忽的炸破了凄然的宁静院堂。

那灰衣汉子被吓得一愣,忙答道,“是,是,少镖头。”随即转身小跑而去。

少镖头望着院堂,脸色陡然变白,双手捂住胸口,吃力的喘着气,他顿觉胸口有无数个钉子在扎自己,慢慢的斜下身子倒在地上。

一阵清风吹过院堂,似乎要带走这无尽的仇恨。

“张镖头,这里在数你最长了,你看看我们这趟镖还走不走,如今少镖头已被气得新病旧病一块发作,几日都没得醒过来。”那些下等的镖师和一群趟子手、伙计望着老张,急切地问道。

“少镖头年轻气盛,鲁莽行事,如今深受重伤却也是为了我们不再被那暗箭所伤,我决议今天的镖不走了,咱们去枯石坡灭了那鬼门子暗箭。”一个青衣黄皮圆脸的伙计叫嚷道。随即一群人也跟着呼喝道,“铲平枯石坡,铲平枯石坡。”

“不走镖?那不等于自坏少镖头的声誉与咱们的生意,再说,就凭你们那几下子,在江湖上还能到哪去混。这个镖一定要走,以后的镖一辆不少的接下。”老张一脸的严肃道。众人不再说话,都静静地看着老张,似乎如今只要有他这种一等地镖师在,一切都还不至于措手不及。

“我要亲自打旗,枯石坡也是一定要铲平的。”老张望着众人,沉默了一会,忽地又轻声道,眼睛里却闪出一道坚毅的光芒。

老张次日带着众人行至枯石坡时,又是黄昏,夕阳残照,天边一片血红。

老张勒马当前,一声令下,“抬上来”只见八个伙计抬着四个朱色大箱子缓步前来。老张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拱手道,“不知阁下是那位高人,我天威镖局在这里和你赔不是了,以前是我们的不是,多有得罪,今有薄礼奉上,还请高人开过面,留条生路,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天威镖局自走镖二十五年来一切都是江湖朋友给的面……”

此话还没说完,只见“嗦”的一声一道暗箭扎在了那朱色大箱子上。老张见此,忙恭敬道,“多谢前辈赏脸,以后每月此日定还会奉上厚礼。”说完,翻身上马,一挥手,众人跟在其后,无恙过了枯石坡。

果然,这一月内,再无走镖之人被伤之事。随后几个月,依旧无恙。

看来,行走江湖还是少不了钱财铺路,武功绝技,走江湖的人个个都会有一手,可钱,却不是。会走的人,走着走着就成了逍遥自在的神仙,不会走的人,只能走成了一具死尸,原因也许就在如此。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转眼已是六个月之后。

“少镖头,如今期限又到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厚礼,我立马送去。”老张在少镖头声后小声道。

“好。”只见少镖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年轻气盛,轻笑道,“不过这次,咱们确实还是要给他们另外备份大礼的。”朝阳的霞光把镖局的院落照得金光流离。

次日早上,在枯石坡和天威镖局的路上,已有整整十八个朱色大箱子紧紧的跟在少镖头的身后。如今箱子里装的可都是金银珠宝,可昨夜,这些箱子里装的却是大活人。

“老张,真有你的,你这招可真管用,一下子就破了这个装神弄鬼的野山寨。我半夜和兄弟们从箱子里钻出来时,摸着那些喝得烂醉如泥的尸体就是一阵猛砍,兄弟们那过瘾劲就别提了。”一个姓龙的二等年轻镖师伸出大拇指对准老张就是一阵夸耀。

众人也都喜露欣赏之色,边走边议论着昨夜之事,仿佛他们一生都不曾这样痛快地杀过人,更何况又是这么多。

尸体被官府的衙役抬下来时,整整一百零三具。柳大人亲自上镖局里去道谢,却时不时地提及那几箱财宝之事……少镖头和镖局里上等的镖师在那里陪着,脸上却是一个比一个青紫。

夜深时,天空挂着一轮弯弯的明月,似那把世间杀人勾魂的刀子,寒得紧。

镖局的一座灵堂内,青烟缭绕,白布飘摇。少镖头双膝跪在褐色圆圃上,“爹,孩儿已替你报了仇。”他忽地停了下,“可你的仇人不是‘江东九恶’,而是那群为了钱财不经意间和你结下梁子的山野强盗……”

老张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当年老镖头一刀砍下了那群山寨大头领的头,他摸着手中的大刀,忽地叹息道,“也许世上死得最亏的就是那些做了刀下鬼镖师们了,本是无意和人结下仇恨,却又注定握着那把刀子,而那把刀,却是天性的嗜钱如命的家伙,又是嗜血如仇的东西,最后还是因它要了自己的性命。”

“可惜,何止是镖师,那些山寨的强盗难当不是一样吗?”龙镖师不知何时已走过来道。身后跟着一群黑色的影子,月光下,影子上有闪闪的亮光。

只见一张燃着的黄纸忽地从灵堂内被风吹了出来,飘落到灵堂对面的的屋顶上。老张和那此镖师循迹望去,谁知道,那屋子里堆着十八箱财宝。

十月的寒风吹着整个天威镖局,镖行里的众人都已聚在一起,神情凄凉。只见那位二等的年轻龙镖师道:“少镖头不幸被乱尾岗的暗箭穿喉而死,经官府查证,凶手就是枯石坡残余的山贼,前年咱天威镖局曾力挫枯石坡山贼,为大功一件。今柳大人下令,命我等在次斩杀山贼余党,论功行赏。”众人听得,个个露出愤恨之色,意欲与那山贼拼过你死我活。

殊不知,世人的生死,早已是被操度好了的。正如有些人,知道不久会死,却也不再逃避,仿佛一切自己都已看透了似的,只是在悠闲的等那一天的到来。而如今在众人眼里,老张无疑是那种人了。

据说老张上次和少镖头一起走镖时,途径乱尾岗时,为了保护少镖头被涂了毒的暗箭射中。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但他拒绝任何的治疗,只是因为少镖头已于前天去世了,众人猜他定是心里过意不去,也就没勉强他,而成全了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积德一件。

灵堂对面的那间屋子“啪”的被人打开,一群手持大刀的汉子已挤进入,为首的却是龙镖师,“好你个老张,你假装身中流毒,却是要独吞这十八箱财宝,我早已看出了你的不轨之心。”龙镖头一愣,赫然大声道。

在距龙镖头五步远的椅子上,坐着的正是老张,只见他悠然的品着香茶,似乎早有准备,缓缓道:“恐怕要独吞十八箱珠宝的是你吧。你假借斩杀山贼余党之名,实是想杀个天威镖局措手不及吧。却不曾想到庭院内竟然没有一兵一卒吧!”老张说这话时,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随即又道:“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老张眯着眼笑着。

却在此时,一队官兵诧然钻出,将那小屋团团围住,一排弓箭手由外对准众人。柳大人已大步踏到门前,喝道:“龙镖头,你不听本官命令,攻打乱尾岗却又半路折回,原来是早有预谋的,你一直打着这珠宝的主意,本官早有耳闻,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这……大人,冤枉呀……”龙镖头万没想到会突出这样的结果,一时满脸惊愕,竟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没有犯人不喊冤的,带下去。”柳大人突然一声令下,衙役们已奔了过来,龙镖师望着老张,眼睛里射出一丝丝怨恨的寒光。

圆月当空,夜景迷人。庭院前的石座前,老张正悠闲的品着茶,一个黑影气喘喘的跑过来。“老张,反正那珠宝是要充公的,倒不如我分给你一半,你派人把它们暗暗运到镖局外的竹林。你看如何?”说话的正是柳大人。

老张将茶轻轻嚼在空中,并不答话。他知道,这珠宝一旦送出去,自己也就被柳大人逮住了把柄,成了他的刀下之鬼是迟早的事,那时他就可以独吞珠宝,何况这几年他收山寨的贿赂已然不少,而他并没得到半点好处。

老张抬眼望着柳大人,眼睛里忽地充满了笑意,因为他看到,柳大人身后忽然多出一人,那人手一闪,钢刀落,鲜血飞溅。“没想到正真夺财的是你,正真想杀我的人居然也是你。”那人眼里炸出怒光,望着一脸惊愕歪倒在地的柳大人恨道,一柄钢刀已没入石座数寸之深。“老张,没想到你这一计来得正好,又帮我了一个大忙,天威镖局里,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说此话的人正是少镖头。

“我要那十八箱财宝,你可肯给我?”老张突然笑道,却见少镖头已是一口鲜血喷出,箭般的射了老张一脸,而老张手上,不知何时一握了一把尖尖的弯刀,刀柄早已沐浴在血色之中。少镖头抽筋的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嘴角硬生生的挤出几个字,“你,你能告诉我为,为什么吗?”老张冷冷道,“有时杀一个人更本不要什么理由,就如人人都会贪恋这十八箱珠宝一样。”

夜,明月高悬的夜,顿时莫名地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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