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村子名字的由来
我们的村子名石榴村,至于为什么叫石榴村,听祖父们说过,原本叫石娄村,因为村子里有很多大石头。后来家家户户都种着石榴树,因此又称为石榴村。当别人问起我是哪里的,我说石榴村,人家往往说,是不是石榴河那个村子?我说不是不是,但是很近。距离村子一公里处有条河,叫石榴河。但那并不是我们村子,很多镇上的人都不知道我们村子。记事起,每每到了石榴成熟的季节,孩子们就是最开心的了。很多品种的石榴树,但不是每家都有那么多品种,孩子们就互换着石榴果来吃。
村子的水源是山区里的水,有山溪流下来,小时候很多家里没有水井,大人们早早起床就去挑水,早晨的水是最干净的,经过一夜的流淌,清澈见底,甘甜无比。每家每户都有一口大水缸。一口大水缸就足够一家人一天的饮用。到了八九点的时候,妇女们就挑着衣服来到溪水边洗。都说三个女人一条街,女人们一边洗一边闲话家常,所以村子里只要一家有点什么事,不到半天就能传开来。昨天谁家的牛跑啦,狗不见啦,婆婆和媳妇吵架啦,谁病啦,谁去世啦等等。我也是从这些女人们的口中得知村子里的事。
02
村子里的守护神
村子里原有一百多户人家,后来很多人在大城市里赚了钱,买房定居迁往城市里,现在一百户不到。村子外有一棵大榕树,听祖辈们说,大榕树在他们小的时候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现在算起已经有两百年历史了。树干强壮,枝繁叶茂,要四五个大人拉手才能绕完一圈。我十几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帮人,说是要收那棵树,给五万块钱买。当时一些人想分一点钱,支持卖掉。五万块对于那个时候是很多的,但只要是公家的东西,一个人不同意就卖不成。太公听闻,拄着拐杖骂,五万块那么多人分,能有多少钱?这棵树不能卖,这是村子里的守护神,没了这棵树,村子要灭亡!并且这还有个庙神,这棵树叫庙龙,你们不怕遭天谴!众人一听,都同意太公的话,那些几个人就不敢再提卖树。
03
石子岭
村子口有一座石子岭,石子岭全部都是土坟堆。没有通公路前,那里有一个水泥坪,每到农作物成熟的季节,坪面上晒满了各种产物。稻谷,花生,玉米,萝卜干。我们最爱去那里玩了,小时候不懂事,踩着坟堆,摘着野果,逮着青蛙,一点都不害怕。长大以后反而觉得那里真的挺瘆人。经常有翻起的棺材板,死人的衣物,没有下葬的骨灰缸。骨灰缸我们俗话叫金缸。小时候去摘野果,同村小伙伴有踩过死人骨头的,那金缸已经坏掉,人体骨头掉了出来。我还听大人们说过骨灰缸如果盛了雨水,叫金水,可以治病,至于能治什么病我已无从得知,现在想想,估计是神经病吧!
石子岭旁有一个树林,树林很茂密,长满了灌木杂草,林子外是看不见里面情形,里面也有几座无名土坟。我们是不敢进去的,即使进去了,也是大人们领着进去拾柴火。
村子的人碾米都必须拉到镇上,有做碾米生意的人会到各个村子去碾米。那时候做这个行当的人并不多。一天,外村的一个男子照常来到村子碾米,许是久没有来的缘故,在我们村子碾米到晚上九点多,回去需要经过树林。树林黑压压,风吹过飕飕作响,异常寂冷,彷佛一只怪兽无情的吞噬着夜。他的拖拉机忽然熄火了,他又没有手电,急急忙忙打火,无论怎么打都打不着,他心里也害怕,旁边到处是土坟。树林里久不久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鸟叫声,咕咕噜噜的,他急得一身冷汗。情急之下,听人讲过,尿可以辟邪,他就撒了一泡尿。去打火,哎,还真点着了,开着拖拉机走了。后来他又来村子碾米,到了傍晚,有好几户人家没有碾,他也不做了,说石子岭树林太邪乎,要早点回去。后来他的这件事就被村里的人传来传去,以至于好几个版本,说他见到长舌妇、又说见到红头发等等。
石子岭原本是有两间土房子,是生产队小卖部,小卖部搬走后就荒弃在此,一年年的草生树长,盖过房子,人也进不去,加上常年雨水浸泡,已经岌岌可危。有一年,隔壁村子里的一帮人,说要去推平那几间房做什么用处的。他们清出了一条道进入土房,有一个爬到崩塌了一半的土墙上,想看看其余的环境,没想到从墙上摔下来,一命呜呼。土墙并不高,最多也就两米这样,他就这么不幸,摔下来头部砸到大石头。他的尸体摆在树林里几天都没有拉去埋,后来也没有人再提起土房子的事。没有受伤的人,说起这件事情还心有余悸,说石头岭真他妈邪乎。
我小时候胆子也大,带着自家小狗一个人去那边玩,那天风和日丽的。突然我们家小狗对着一个土丘,使劲叫唤,我跑过去看,什么也没有,我唤着小狗,它看看我,又看看土丘,一个劲的叫,好像看到陌生人的样子。我没怎么在意,叫了好几分钟,它才跟着我回家。后来听大人们讲,动物是有灵性的,特别是狗,能看得见人看不到的东西,我想是不是看见魂魄了,现在回忆起来都毛骨悚然。
04
村子里的人
每个村子都是一个小社会缩影,人物百态,有神经病,有小混混,有偷鸡摸狗,有伸张正义,有穷凶恶极,有善良温婉。
富人石安
石安姓吴,他爹是村子里唯一一位入赘女婿。老太太原姓胡,有一女儿,丈夫早逝,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家大业大,因此吴老爷也就自然成了上门女婿。老太太一直卧床十几年,也就多亏了这个孝女守着,直到97歲才离世,是村里活得最长的人。吴老爷有三个儿子,石安排名老大。为什么要提石安,因吴老爷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已发家迁往市里。其实现在比起来,石安家并不是很富裕,同是农民,只是他们家有一个大树林。老太太名下没有儿子,相传下来的田地比较多,那个时候是谁家地多,谁就是富户。
我一直都忘不了那天见石安的情景。
夏天很闷热,劳作了一个上午,吃了午饭,两三人坐大树乘凉,摇着大蒲扇,慵懒的打个盹。石安远远的就喊这颗大树好啊,睡一觉也够惬意了!不干活了?一边走来一边问乘凉的人。我刚好从家里出来,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走,手里剥着花生,时不时丢一粒进嘴里。他的腿残疾,听说是有一年从树上掉下来,摔骨折了。我朝他微笑,他说你放学了?我好笑的回答,我毕业好久了,不常在家,你不知道。他又问,毕业了?印象中还是个学生!我没有回答,他和别人闲聊起来。明桂问了句,石安,吃什么呢?不拿来分享一下?他咧着嘴,咸花生,没几颗。明桂好气地说,你就这副德行,几颗咸花生都舍不得,你家鱼塘有田螺嘛?石安好笑,真没几颗,你看我口袋,说着翻翻自己口袋,鱼塘没有田螺了,都让人捞了,鱼都少。
明桂嘲讽到,嘿,你当我真会去捞啊?我就问问你,有你也不给去,这德行!
石安窘,真没有,不信你自己去看嘛,有会不给你捞嘛?个个问我,都去捞,田螺下小螺都要时间啊!
此话一出,另一人又说了,你们家大园子里的龙眼都过了时候都不让人摘一颗,又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守着罢!
石安觉无趣,也很窘迫,摆了摆手,说要上村大队看看打牌,有点落荒而逃。
他们家的大园子种满了龙眼树,我七八岁的时候,龙眼收成不好,物以稀为贵,他家果园却硕果累累,那时都是看花时期就承包了,那年他家龙眼卖了好价钱。人家来收果子,树底下聚集了一堆小孩子,翘首以待树上落下几颗来,能捡上几个。石安早早放话,成束掉下来的不许抢,散落的就可以。孩子们馋,但也不敢真的抢。他还说几颗就抵一支红梅烟钱了!
石安家田地多,一般大家都种了稻谷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地种其他,他们家什么都种,甘蔗,凉薯,玉米,甜瓜,都是别家少有的。我们也是挨过饿的一代人,比我年长的,几乎都偷过他们家的东西。他家还有一个大鱼塘,鱼成群结队,每每经过都会跺几脚吓吓鱼,浅水塘立刻浑浊不清。
石安也收蛇,那时候不禁止,哪个抓到了野生毒蛇,拿去卖给他,他都要,价格却压得很低,小孩子也就传唱,石安石安,我有蛇,我不卖给你,你会骗到底!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富农石安的优越感和出纳之吝表现的淋漓尽致。
02
独行者大金
大金是最早搬离我们这个院子的,院子是一个类似四合院的整体结构,有六家人。他把房子建在了村外,到了万籁寂静的夜晚,唯独他家一盏灯火。
他家三脉单传,祖籍不详,他名下有两男三女,到了花甲之年,儿孙满堂,终能香火旺盛。
福山的太奶奶96岁去世,出殡当天都要宴请宾客。大金罕见的出现在葬席上。开席的时候,他夹了一块肉,眼角睥睨了一下灵堂,丢在桌子下,然后又夹了米饭,丢地上,所谓的逝者先食用。他从来不参与白事,需要帮忙的时候,也是吩咐了大儿子去,小儿子也是随了他,从不去帮忙。只因福山太奶奶高寿辞世,把白事当了红事做(喜事),允许喝酒划拳,热闹非凡。他不来,拉不下面子。
大金家前面有一条泥路,镇上的路通过来,绕过我们村子进了山。早些年村里收钱打水泥路,大家都想把最短路径通往镇上的小路修宽,这就绕过了大金家。收钱的时候,大金明确的说,不出钱,迟早政府能把大路修到他家,因为山里还有两个村子。果真政府修路了,大金家盼着,就从门口一路铺了碎石子去接洽。可政府考虑到这条泥路往年总会被水淹没,路面露出石头了,凹凸不平,前一带还会有崩塌的危险,就改了方向,绕过了大金家。大金知道话收不回来了,每年都堆一些碎石子去铺,一辈子走这条泥路,也不好意思走村里的大路。
大金的大儿子生了三个男孙,最小一个满月的时候,请喜酒。他和我们宗祠的人说,给算过命,孙子喜静,不宜烧鞭炮,便命了人去传话,都不要买鞭炮来贺。酒席也不在公共餐厅摆,在自己家摆,那天来的人不多,加上宗祠里的也就十来桌。大家私底下都议论,喜静就不要摆了罢,还不允许烧鞭炮,就怕亏,买鞭炮贺酒席钱也就不补上。
他知道大家说他这一回,也不往心里去,也不在乎。独门独院在村子外过他的生活。不参与村子年会,不参与红白喜事,也不与人来往,我总能看到他一个人开着摩托车走在那条已经有些荒弃的泥路上消失在田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