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寒假读了戴建业教授的散文集《我的个天》之后,暑假开卷第一本,还是老戴的书《戴老师魔性诗词课》。这本书本身挺“魔性”,就是把戴教授开的大学选修课“走近大诗人”的讲课稿整理而成,因受限于课程设置“大诗人”只走近了李白和杜甫两个,因为别的诗人太大,课程设置里容不下。
作为戴教授的小同行——小语教师,我看这本书看着看着就从读者角度不由自主地转到了教师角度,看看戴老师怎么上课,更重要看看戴老师怎么花功夫备课的。
读者角度:读唐诗知成语
以往我对成语的认知停留在多出于中国经典古籍里,比如《战国策》《四书五经》之类的,读了李杜的诗,突然发觉唐诗也是成语的重要的源泉!
比如,老戴在讲李白的《长干行》,就提到了两个非常有名的成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是源自该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之句。只要一读原诗,就能明白两个词语形容什么以及大概的意思。
不过回过头来会发现一个现象:成语越用越俗(狭隘),几近口语;而只有在原文里,才能保持它的原味。这“青梅竹马”用得只像爱情絮语,如老港片里就有经典台词:“当初我和表妹青梅竹马,可现在……”表达的似乎两人从小就很有感情似的,其实在原文中就是表达了孩子那种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生活。成语用着用着会变味,因为说成语的人不一定要懂唐诗,他只要听着顺耳,以为是那个意思,下次也就这么用,而唐诗原文就像保鲜膜,用具体的语境保留了成语的原味,让人知道原来在这样的语言情境中成语表达的是这样的意思。
教师角度:看老戴怎么上课
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出大学语文课是怎么上的,老师都讲些什么。当然,大学语文课堂“纯粹”很多,以老师讲授为主。这种讲授法是非常古老的教学方法,也是非常吃老师功力的方式。
本体知识为教学基础
戴老师自己要读很多材料,如果研究唐诗基本上要读尽唐诗,如果要读懂,还要找品析唐诗的评论书籍,唐诗评论书籍古今中外很多,尤其以宋、明、清三朝为著,就得对古汉语有相当深厚的功底,因为唐到清,古汉语发展经历五朝近千年的历史,那得发生多大变化。从教师专业角度而言,这是教师的本体知识。
教师本体知识越丰厚越显得老师上课“上档次、有名堂”。这里试举一例:我们都知道杜甫的诗被称为“诗史”,戴老师不仅知道(必须的),而且知道“诗史”的准确出处,在《西方有史诗,中国有诗史》一文中戴老师写明了“诗史”最早见于唐代孟棨撰写的《本事诗·高适》:“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由于中国文学理论自古不成系统,所以光一个“诗史”就可以作为一个课题深入研究。所以戴老师还在这之后,重点列举了明朝、清朝对诗史的评论。这么一来就把“诗史”这个知识点给“概念化”了,不再是一个死记硬背的知识点,而是成为诗学评论中的一个抽象的概念,是不是显得很上档次,这样的老师有点名堂。
古诗教学结构的异同
读了这本书,我发现不论中小学还是大学,古诗教学基本结构是一致的:置于背景——了解词意——理解诗意——梳理结构——感悟诗情——其他要素。中小学的授课,形式环节更为固定一些,由简到难,从浅入深。大学授课更为灵活,环节板块之间没那么固定。
在大致相同的结构中,也发现一些不同之处。
大学更注重词义诗意的理解,而不是拘泥于逐词逐句地解释。那中小学,特别是小学,早些年还有逐词逐句解释诗词的痕迹,这当然是受制于应试的产物,也是当时教学思想留下的印记,似乎只有逐词逐句解释出来才算“懂”古诗的意思。这个“懂”字含义在汉语里面会根据不同语境而发生变化,有听懂别人的话说什么意思,有知道这个知识点,有记住这个知识点,更有会用这个知识解决问题等等,这些都是“懂”,就要看你的教学目标设计到什么程度,学生达到哪个程度了。
戴老师对诗字词句的讲解就比较符合当下古诗教学的要求,将整首诗或诗人置于背景中呈现大概的意思,然后抓住诗句的中关键词讲解大概的意思,或者讲明大概意思之后抓住诗句中的关键词进行理解,其关键在于讲明诗句的含义,而不是解释。书中大部分篇章都是如此,这里不再赘述。
其中有一点是必须讲解明白的,那就是“古今异义”,古汉语和现代汉语意思不一样的时候,一定要讲解清楚,不然会引起歧义。比如“床前明月光”的“床”古代是“井前围栏”,和前文所提到的《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句一样,都是指“井前围栏”,而不是现代汉语中用于睡觉的“床”。如果按照睡觉的床来解释,势必引起误会。同样,在书中《〈登高>七律的绝唱》一文中讲解“潦倒新停浊酒杯”此半句时,把“潦倒”的古今不同含义,“浊酒”“新酒”的区别讲解清楚。
逐词逐句解释带来的一个不良的后果,就是对诗句的表面意思的“硬解”,无法表达诗句内在的含义。比如,小学三上第四课《古诗三首》中队《赠刘景文》中第二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的解释,各种教辅材料基本上都是采用逐词逐句解释的方法,解释为“朋友啊,你要记住一年最美的时节,正是橙黄橘绿的时候”。但这样解释给人一种生硬的感觉,没头没尾,无缘无故,你让刘景文同志记住这个最美时节干啥玩意儿啊?对诗句的含义并没说明白。其实苏东坡就是想告诉自己的哥们儿:亲,你要知道,秋天不仅有枯荷残菊,更有橙黄橘绿的美好,要乐观面对生活的困难处境,这就说明白整首诗的含义,是不是要比逐词逐句解释更为灵活、清楚?
融会贯通的大概念教学
在戴老师的讲稿中,如果你细细琢磨,就会发现很多我们“文科人”耳熟能详的概念词汇:“诗仙”“诗圣”“诗眼”“诗史”“情景交融”“沉郁顿挫”……对于这些诗论中的专用名词,你一定会联想到大学考试的著名试题:名词解释,到了现在中小学语文教学之中,就会联想到当下主流的“大概念教学”。
上海项目化学习专家夏雪梅教授在她的著作中提出一个论点:能够让知识形成迁移的就是概念。当知识通过实践(刷题、研究、动手操作等都是)运用自如,形成了概念,能在不同情境中迁移,就是所谓的融会贯通。
要让学生(教师)形成大概念,课堂教学中是有方法的,戴老师的讲稿中已经显明最为常用的方法——用分析、综合、评价、创造这些高阶思维去形成大概念。
例如在《西方有史诗,中国有诗史》一文中提到“诗史”概念,老戴罗列出唐、明、清三朝对“诗史”的评论之句,让读者(学生)通过比较、分析,了解“诗史”概念的提出和衍生的过程,对“诗史”是怎么个意思有了整体了解。
接着,老戴提出“诗史”等同于韵文形式的历史误解,也就是“诗”和“史”的比较,从而提到杜甫诗的“叙事”和“抒情”的比较,也就是杜甫写诗特点的比较分析。
进而,老戴提出了一个学习的大问题:“杜甫诗史特征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在这个大问题之下,老戴还是用他常用的方法进行分析,引用古人叶燮《原诗》中关于“诗之基是诗人胸襟”的评论语,又与林和靖、李白诗的比较,与今人王国维的比较,算是古今比较,还和黑格尔比较,算是中外比较。这一路比较分析下来,最后综合总结出“诗史”是指杜甫将国家伦理要求和个人伦理生活融合为一,杜甫的理性和情感高度均衡统一,这才是“诗史”的正解。
如果去梳理出一个驱动性问题,可以从书的前言中找到,“诗史”往往被误读成“现实主义”,杜甫因时代的原因,被贴上了“现实主义”标签,那么杜甫到底是“浪漫主义”还是“现实主义”?可以当作“诗史”概念学习的驱动性问题。
现在教育界倡导学用“专家型思维”,那么就让我们看看人家专家教授是怎么讲授唐诗的,也好让自己学习学习,沾染点专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