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十年仿佛就是在一眨眼间就过去了,我的脑子里还时常浮现出一幅景象:我和福哥哥仰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一起谈论着未来,想象着美好。
福哥哥说话有些夹,一般人都可能听不太懂,但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自然熟悉他的语言。
那时我在读中专,而福哥哥很早就没读书了,不过他喜欢看书,明白很多道理。
或许是怕在我面前显得知识不足,他说出来的很多语词都尽量艰涩,可能这样才让他自己觉得很有文化,才够得上和我认真探讨人生和未来的层次。
其实,我还真想听他给我讲怎样钓鱼才能钓得多,捉螃螃的时候要注意什么。我特别佩服他能很轻松地抓蛇,我看到都感到害怕。
但我不能扫了他的兴,很艰难地听他谈论人生,听他规划着自己灿烂的未来。
这个下午,我们在红土古镇旁的一片草地上,任由夕阳慢慢地落入天际的群山之中,任由归林的小鸟在身边啁啾,时光滑过我们的头顶,青春飞扬,我第一次发现福哥哥还有那么多的想法。
二
我是经常跟福哥哥一起玩的,读小学的时候,他大我几个年级,每天上学他都要到我家来邀我一起上学。
那时候我们都很穷,但我勉强还有补巴衣裤穿。福哥哥就不同了,冬天也穿得很单薄,身子显得很瘦削,有时候还打着赤脚,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他家弟兄很多,伯父很早就死了,福哥哥因为有说话夹的毛病,在家里是不很受待见的。
但他对我很好,总把我当亲弟弟一样呵护。
热天的时候,我就跟着他在门口的小河里玩耍。
他能在水中踩假水,上身都露出半截,对我们这一班小的嬉皮笑脸地喊,这里水很浅啊,看,只有这么深。
我们自然是不上当的,知道他又在戏耍人。
他还能抢花水,身手矫健地往上游的白花花的入水口进攻,两只手一把一把地在水面上抽动,那姿势潇洒极了,我们都崇拜地望着,偶尔也会学着他的姿势在水里划拉几下,但总没有他的那份从容与干练。
三
后来我教书了,暑假的时候回家,家里在修房子,妈妈请福哥哥给我们装板壁。
福哥哥还是一个人生活,大概主要是因为说话的缺陷,加上家徒四壁,一直没有姑娘喜欢他。
这时候的他迷上了喝酒,每天能喝一斤左右。他在我家做木匠说明了不要工钱,但酒是不能少的。
我们家也困难,每餐半斤酒也确实让爸妈有些为难。加上福哥哥喝了酒都要歇一阵,一天也干不出什么活路,在我家做了不久就没做了。
后来听说先后也给人家做了一些木匠活路,但都是因为喝酒的事,生意每况愈下,到最后甚至要在木马上放一瓶酒,刨几刨子喝一口,刨几刨子喝一口,引得老板越来越不满意。口耳相传,他的木匠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平心而论,他的手艺是做得很好的,这也可以看出他的聪明,尽管我们那一带大家都多少会一点木匠,但像他这样无师自通到能到处做手艺还是不多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会将自己沉迷于酒精的麻醉之中,但仔细想来,大概与自己的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太大有一定关系。
四
我教书的时候,他没有来找过我。偶尔回老家,也很少看见他。
但我时常会关注他,从父母的口中,也常常会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据说有一次,早早睡下的父母被他叫醒,他语气惊慌地诉说地震了,不敢在家里呆了,要父母和同屋的二哥二嫂救命。
大家本来都不相信他说的话,但还是打着火把到他家去看了看,顺便把他送回家。
在他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大家分析一定是他喝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还有一件事也很怪异,福哥哥曾经整过一回无事酒。
那时候我们这一带人情往来都很正常,谁家有个婚丧喜庆大家都去道个喜,送上一点人情,纯粹是一种正常的礼尚往来。
福哥哥大概是送的人情多了,自己单身一人什么喜事也没过,他的哥哥弟弟那时候都先后成家了。
他就想出个名目叫无事酒,到处去接客,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生日,我们那里生日酒也是不兴接客的,别人问他什么事,他就直接说是无事酒,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但听老年人讲,的确有这么个整法。
他的无事酒整得也还算热闹,但是收不抵支,这个酒整亏了。
不过,酒席上他美美地醉了一回,可能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喝酒了,他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
五
经济越来越拮据,我听家人说,他后来直接买酒精兑水喝。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酒精是不是比白酒便宜,反正后来发现福哥哥的脑子出了问题。
最后一次看见他,他的谈吐还算正常。和他聊了一阵,打听了他的近况,他说都还好。我和他走在街上,他却时不时地往我身后躲。
我发觉他是不是怕什么,就努力地给他鼓劲,怕什么呢,有什么可怕呢。他不说话,只是看到有人迎面而来,就往我的身后躲,好像是被什么人给吓怕了。
在送他出街回家的路上,看见前面岔路上有人来,他甚至弃了回家的路,向另一条小路落荒而逃,我只好紧跑几步,把他拉回正途。
晚上还要上自习,我把他送出街口,就回来了,心里默默祈祷他能好起来。
六
没过多久,听家里人讲,福哥哥失踪了。
听到有人说,他搭上了到恩施的班车,也有人说,在别的地方看见过他在乞讨。
那时候的通讯没有现在发达,人们都还没有手机,联系也不方便。
他的哥哥弟弟们也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精力扔下自己家里的一摊子出去寻找。
福哥哥就这样丢失了,按照他出走时的模样,他应该已经没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了。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天涯何处。
我每次回到老家的时候,要经过他即将倒塌的老屋,想起他激情飞扬的少年,心里有一些疼痛无法排解。
福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五十岁的我已经常常想着落叶归根,飘零在外的你,但凡还有一丝的清醒,难道不想回到生你养你的故土吗?
即使死去,你的游魂一定也要返回故土,肯定的。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