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记 | 如何治疗公主病

鸩酒有剧毒,饮之即断肠,遇罂粟,则解。

罂粟亦有剧毒,毒发不可救,遇鸩酒,则解。


齐鸩已经是第十八次被急召进宫了。

自从两个月前帮公主治好了感冒,公主就三天两头召他去看病。

齐鸩生性淡泊,不愿涉足官场,故始终不肯入太医院任职,公主却非要封他为自己专用的太医。从此他就倒了霉,经常以治病的名义半夜被叫去陪公主......嗑瓜子。

平时也就罢了,可这一次,他是从前线被召回来的。

玉门关以北狼烟遍地,血流成河,前线将士伤亡惨重,正是急需医者的时候,宫中却传来公主急召的旨意:如果见不到齐太医我就要死了。

这时,安北将军江宁朔身中毒箭,正在营中接受救治,他目睹了这一场来自千里之外的隔空撒娇,忍不住揶揄:“你怎么进了一次宫,就跟买了月票似的,天天叫你去啊。”

齐鸩:“......你的话有毒。”

江宁朔大笑。

也亏江宁朔还笑得出来。临危受命的他,接下的是一个棘手的烂摊子,前任将军带领下的宋军在强敌面前节节败退,燕云十六州已有大半被辽国吞并。

如今,宋军只能退守蓟州,拼死一战。如果连蓟州城都守不住的话,大宋将失去阻挡北方强敌的最后一道屏障,后果不堪设想。

齐鸩看着满营伤兵,一脸的欲言又止。

江宁朔:“别磨叽了,难道我这里没有其他军医?再说我的伤也快好了。”他抬起自己中箭的手臂,“你的解药确实灵验。”

齐鸩的解毒术是一绝。传说他能调制出天下所有毒药的解药,但开方和解毒的过程十分耗费心神,所以,他常年面色苍白。

可是一想到公主,齐鸩的脸就绿了。

本朝公主是出了名的荒唐。撇开她那些糟糕的宫闱秘史不谈,单只说一件小事:

两年前,江北大旱,路有饿殍。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易子而食的惨剧到处都在发生,可公主——竟然在宫中放火烧粮仓取乐。

她说,那滔天火焰像烟花。

年纪大一些的老人都还记得,公主降生时,临安城于一夜之间开满了罂粟,公主因此得名赵罂。


多日奔波,齐鸩终于回到了临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宫中,却看到公主正毫发无伤地坐在御花园中...剥核桃。

“你来了?”

“不知公主急召臣入宫,所为何事?”

“我记得你那个捣药的杵子看着挺好用,想借来砸核桃。”

齐鸩嘴角抽搐:“那个......传旨的人说,我如果不来,公主就要死了......”

公主凤眼一瞪:“对啊,如果剥不开核桃,我就是会气死啊。”

这次真的过分了。

玉门关外,残阳似血。

前线的将士正在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皇族的主人却仍然只知一己私欲,对他们而言,那些正为了他们的江山浴血奋战的人,性命竟然如同草芥。

听说,皇上沉迷歌舞,已有多日不曾上朝。

竟然是这样的皇帝得到了江山啊。

齐鸩突然感到悲哀又无力。

他叹了口气:“公主要的东西我会派人送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等等——”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赵罂盯着自己的衣角,看上面的金丝绣线在阳光下泛着海浪一样的光。

“不准走!我头疼。”

“头疼?莫不是上次的病症又犯了?”齐鸩想了想,翻出一根红线来,系上她的手腕。

“脉象平稳,不像有头疼之症啊。”

“......我说错了,是痛经。”

“痛经?今天才初五啊?”

“......我失眠!”

“失眠?刚才听侍女说,公主昨夜睡了整整五个时辰啊?”

天哪,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陪陪她而已,怎么就这么困难?

“我......”赵罂气得够呛,“来人啊,把他给我绑起来!”


一片混乱中,皇帝驾到。

“皇妹啊,这不是齐太医么,怎么绑成粽子了?”

赵罂:“没什么,我们闹着玩罢了。”

“闹着玩?”皇帝看了一眼五花大绑的齐鸩,呵呵笑道,“罢了罢了,你在咱们宫中要怎么玩都无妨,等嫁去了辽国,可不能再这么乱来了啊。”

赵罂声音平静:“我不去和亲。”

皇帝呵呵笑道:“又说胡话了不是?宫里就你一个公主,你不去和亲谁去。”

赵罂声音平静:“我说,我不去和亲。”

皇帝呵呵笑道:“皇妹有所不知,前线战事吃紧,再不和缓一下关系,咱们实在是很难撑下去啊。你看,嫁妆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肯和亲,这些全都是你的。”

他扬扬手,只见数十名宫女鱼贯而入,均捧着琳琅满目的珠宝、绸缎,耀眼的光映得御花园内的花草黯然失色,仿佛连空气也有一瞬凝滞。

真叫人喘不过气来,赵罂想。

这样令人窒息的日子,已经过了十九年了。而如今他们连她最后的一点自由都要剥夺。

她走到举着托盘的宫女面前,突然抬手一掀——只见那满盘的金银珠宝玎珰落地,滚得到处都是。

宫女惊恐跪地去捡,赵罂只管一径往前走,一个一个掀下去。

最后一个托盘里放的是一支金钗。

她握起那支金钗,顿了顿,突然就朝皇帝刺去!

皇帝大惊失色,侍卫立刻将她制住不得动弹。

当时,赵罂的金钗离皇帝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侍卫的剑离赵罂的脖子只有零点零零一公分。于这千钧一发的纠缠之际,齐鸩突然喊出声来——

“公主!”

几个人都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喊吸引了目光,一起转头看着他。

紧张的沉默。

齐鸩:“公主有病。”

尴尬的沉默。

“你他妈再说一遍?”赵罂把金钗转向他。

“我是说...公主凤体有恙,不便和亲啊!”


齐鸩给赵罂胡诌了一个病。这病轻则传染,重则丧命,而且只有他能治,总而言之,公主目前的状况就是非常的不适合和亲。

皇帝命他在一个月内治好公主,随后拂袖而去。

御花园内,微风习习。

赵罂坐在秋千上漫不经心地晃着,她盯着自己的脚下,看足尖一遍遍从草上划过,秋千慢慢地荡起来了,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在她脚下展开。

却飘摇不定。

她的心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

“宫里就是这样,你要是不争,就活不下去。”在秋千的吱呀声中,赵罂缓缓开口,“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父皇一年见不到三次。从小我就学会了大吵大闹,撒泼打滚,只有那样,人们才不会忘记我这个庶出的公主。”

齐鸩站在距离秋千一步之遥的地方,一荡一荡的秋千绳和她的裙摆在他眼前摇过。

“可是,我用尽全力,作天作地,还是换不来一点爱。”

“就像现在,偌大皇宫,只有你肯听我说话。”

直到这一刻,他脑中仍然装满了那些关于她的荒唐传言,可是听到这里,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发涩。她的悲哀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栖栖遑遑的影,像鬼魅一般,不能见天日的,只能终生隐藏于唯唯诺诺的温和背后,沉默不语。

此刻,她已经把秋千荡得太高了。身后的侍女发出一声惊呼,想要上前来扶住绳子,却又不敢打断她的兴致。

那天的天气格外好,赵罂在秋千的最高处看见淡蓝渺远的天空,看见整片草丛和湖泊,看见一步之遥的少年,白色的衣袍边缘闪着一点微光。


江宁朔的捷报于数日后传来:宋军反败为胜,不仅守住了蓟州城,而且还乘胜追击,数日内收复了千余里失地。

齐鸩在为胜利高兴之余,也不由得为赵罂松了口气,如果宋军能够进一步彻底打败辽国,也许她就不必再去和亲了。

如他所愿,接连数战告捷后,宋军士气大振,欲乘势收复燕云十六州。江宁朔厉兵秣马,势在必得。

然而,皇帝却以十匹快马加急传诏,命安北将军江宁朔立即收兵回朝!

胜利明明就在眼前,却因一道荒诞的圣旨灰飞烟灭。这意味着,士卒们用生命换取的土地将再一次沦入敌手,无数日的浴血苦战将功亏一篑。

而燕云十六州的所有百姓,都将沦为辽军铁蹄下的奴隶。

金銮殿中。

皇帝正观赏歌舞,赵罂不顾劝阻冲进殿中。

“我军明明已经胜利!只要乘胜追击,就可收回燕云十六州,甚至深入漠北,彻底消灭辽国威胁!为什么要突然收兵?”

皇帝呵呵笑道:“你懂什么?江宁朔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若是让他胜了这一仗,恐怕我赵家江山要改姓啊。”

“但江将军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难道只因你的一时猜忌,就要置万里国土于不顾?”

皇帝变了脸色:“公主无权干政!赵罂,我早知你串通齐鸩,谎称患病逃避和亲,原本念你年幼,姑且放你一马,容你自己想通了再去,现在看来,辽国已被激怒,和亲一事刻不容缓。”

“你宁愿卑躬屈膝讨好辽国,也不愿背水一战,夺回我大宋土地么?”赵罂声音喑哑,“你算什么皇帝?废物!”

“大胆!把她给我关起来,即刻送到辽国去!”

“你敢!”赵罂拿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剪子,“谁敢逼我,我马上自杀!就算把我送到辽国去,我也会刺杀辽贼,让两国结下死仇。到时候,任你再如何奴颜婢膝,也换不来屈辱和平!”

皇帝皱眉,片刻之后,他笑道:“好,朕不动你。但你的齐太医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赵罂心头一震。

“齐鸩犯欺君之罪,即刻交由刑部处置,杀无赦!”

手中的剪刀倏忽掉落。

“不!齐鸩与此事无关,是我一意孤行,逼他造假...”

“不必再说了。齐鸩欺君罔上,罪无可赦!”

凌乱的脚步声到处作响,侍卫手中的刀剑铿锵有声,身着白袍的御医被押至殿前。

齐鸩本分地跪下了。

“齐鸩,你谎称公主有疾,阻挠和亲,欺君犯上,该当何罪?”

齐鸩的白袍在抖动。他想,他治病救人功德无量,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掌控。

多年来他无数次被这样的梦魇惊醒,梦见自己跪在殿前,被那个身着龙袍的人宣判死刑。如今,噩梦终于成真了。

也许,从公主封他做太医的那一刻开始,不,是从他生下来那一刻开始,一切就早已注定......

可他始终无能为力。

“臣有罪。”他拜倒在殿前,恭谨有礼,好一个本分顺民。

赵罂闭上双眼,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落。

不知为什么,她始终对他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直到看见他瑟瑟发抖地跪着,她才明白他救不了她。

那天御花园中的一句话,已经是他所能为她做到的极限。

公主凤体有恙,不便和亲。

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好帅。

赵罂缓缓拭去脸上的泪,突然周身都松懈下来,就像那个不依不饶、声色俱厉的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就像她从来没有见过那天的草地与湖泊。

也许,是因为已经看到了结局,所以再也没有必要强撑了吧。

大殿之上空空荡荡,她的声音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静。

“公主赵罂,愿嫁往辽国和亲,请皇上放过齐鸩。”


三个月后,赵罂出嫁。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都城中走过,热闹的喜乐声震天作响。

齐鸩站在城门边,手里捏着一个核桃。

她曾经说过,要他从此常住宫中,这样就可以随时为她剥核桃了。

然而,这紫禁城已不再是她的宫中,而他也不再是她的太医了。

初夏的天空湛蓝如洗,赵罂一身嫁衣,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喜乐声中缓缓出城,向西北而去。

“你要变成更好的医生啊。”

“本公主走了,以后就没人罩你啦。”

“你可别再那么怂了,会被别人欺负的啊。”

赵罂喃喃自语着,觉得自己有点傻,有点可笑,可眼中却不停地掉下泪来。

就在此时,几声尖利的呼啸贯穿长空。随后,无数士兵从树林之中杀出,刀剑四起。

赵罂正在惊慌失措间,突然被人一把抱下了马。

看清来人后,她又惊又喜。

“齐鸩?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打算造个反......”

直到那一天,齐鸩终于明白,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目睹家破人亡却无能为力的小男孩,也不再是背负国仇家恨却只能默默隐忍的懦弱书生了。

懦弱的枷锁,原本就由自己亲手造就。

二十年来弯弯绕绕走不出去,像落入无穷尽的梦魇。

一朝抬头睁眼看,说打破,也就打破了。


本朝皇帝不得民心已久,自从夺取皇位以来,民间顾念旧朝的就大有人在。而且,当年效忠前朝的几支旧部势力,也始终没能被彻底铲除。

这一天,隐姓埋名二十余年的前朝太子,仅仅是一声令下,竟然就召集了数量可观的旧部兵力。

得知消息后,安北将军江宁朔不但不出兵平叛,反而还加入了叛军的队伍,剑指紫禁城。

一时间,皇宫内外风雨飘摇,都城之中兵戈四起。

“连累了你的忠臣名声,对不起。”齐鸩苦笑。

江宁朔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早就看这昏君不顺眼,反正他一直怀疑我要造反,我干脆就真反了吧。”

一听说前朝太子和安北将军带领的叛军打入都城,都城百姓竟纷纷开门迎接,甚至还拿出自家的酒肉犒劳兵士。

叛军势如破竹,转眼便杀入紫禁城内,顷刻间江山易主。

就在这时,军中却传来赵罂中箭的消息。

原来,赵罂不满被一个人丢在后方,一直哭闹着要齐鸩去陪她,不听劝阻跑了出来,结果身中毒箭,受了重伤。

齐鸩抱头。

江宁朔嘴角抽搐:“还是老样子哈?”

传信的士兵递上那支射伤公主的毒箭,齐鸩看着箭,若有所思。

“这毒性极烈,恐怕连我都未必能解。”

江宁朔大吃一惊:“有这么厉害?”

“这里的事得交给你了。”齐鸩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我回不来,你当皇帝。”

“......??”

“我造反只是为了救公主而已,顺便治疗一下自己的心理创伤,我这种人,怎么可能真的想当皇帝啊。”

江宁朔:“......你是在逗我吗?”


赵罂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齐鸩给她服下了控制毒性的草药,但也仅能勉强续命而已,真正的解药还需要很长的配置时间。

昏黄烛火下,他仔细观察着那支毒箭,缓缓在纸上写下相应的解毒药方,不一会儿,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药方仍未写完。

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他看了赵罂一眼,她面色苍白,嘴唇却洇染着浊重的深紫色,显是毒性已发作到后期。

来不及了!他握着笔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前灯火昏暗,脑中却闪过一束一束的光,好像整群鸽子迎面飞来似的,一瞬间天旋地转。

在这样的时刻,他突然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起御花园里的葡萄藤,秋千架上的花纹,金色裙摆的质地,纤细手腕上的朱红悬丝。他甚至想起她被人诟病已久的荒唐轶事,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女,在漫天大火中飞舞,她说,那滔天火焰像烟花。

人生是一场战战兢兢的漫长修行,如果能于时间的无涯荒野中遇见一个人,让你有一瞬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天下,忘记祖先和姓名赋予你的枷锁,忘记了凝结着梦魇和执念的深渊,那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从遇到她的那天起,他终于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

电光火石间,仿佛突然被什么击中,他想到了。

他想到了最后一味药。

鸩酒,性剧毒。

凡遇无解之剧毒,皆不可拘泥常理,唯有以毒攻毒,方有一线生机。


赵罂醒来的时候,天下已经太平。

江山易主,如今在位的,乃是昔日安北将军江宁朔。听说,他任命了几名年轻有为的将领,已经正式向辽国开战。

可是,齐鸩却不知去了哪里。

服侍她的丫鬟吞吞吐吐地说:“齐公子为了给您解毒,将毒箭刺入自己身体,中毒后,用自己的血做了药引,这才配制出解药的。”

赵罂愣在那里。

原来,齐鸩闻名天下的解毒之术,竟然是以血铸成的。

“那他人呢?”

“那毒性太强,他又没来得及服下控制毒性的草药,齐公子......他没能挺过来。”

霎时间如五雷轰顶,赵罂痛哭失声。


半年后,临安新开了一家药房。

药房的主人是一名年轻女子,她心地善良,行事仗义,为穷人抓药分文不取,每逢初一十五,还在药房门口支起大锅熬粥,施给那些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人。

她的善举很快就在城中流传开来,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口中称道的活菩萨,竟然就是当年声名狼藉的公主赵罂。

这天,赵罂忙了一个下午,累得头昏眼花,正打算关门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

那人走到她面前坐下:“看病。”

“什么病?”

“身中剧毒,无药可救。”

赵罂摇摇头:“我不会解毒,您可以去隔壁医馆看看。”

他望定了她,眼中似隔着千万重山河,却又像切肤的伤痛近在咫尺。

于夕阳的光影中,他缓缓开口:“我的毒,只有你能解。”

赵罂猛然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庞。

那天下午,从药房传出来的惨叫声响彻寰宇。

“齐鸩!!!!你不是用毒箭把自己戳死了吗?!”

“我的解毒术怎么可能那么没有技术含量啊......哪有医生会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啊,那都是我让丫鬟瞎掰的啦哈哈哈......药方才是解毒的重点好不好。”

“你骗我?!你竟然装死骗了我这么久!!!!!”

“我是为了让你追寻自己的人生嘛......你看,你现在能靠自己活得很好,不用仰人鼻息,也自然就不会再作天作地,是不是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啊啊啊啊饶命啊啊啊这是刀这不能扔的,啊啊啊啊这是砒霜这不能用的,啊啊啊这是火药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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