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伊人

　　咕咚咕咚，一泓清泉冒着水，阵阵涟漪绽开，缓缓平静下来。

　　一男一女两个四五岁的乡下小孩在山青水秀的乡间小道上戏笑追跑，“等等我——让我看看——”在后面追的男孩大声喊着。“就不——就不给你看——嘻嘻——”在前面跑的女孩边跑边回头大声笑着答道。男孩把女孩追到了一个清清的潭边，女孩无路可逃，停了下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男孩嚷着追上来抓住女孩，一把扯下女孩的裙子。

　　“住手——你这小流氓！”突然一声雷鸣般的怒吼响起，一个农妇愤怒地逼向小男孩，小男孩恐惧地步步后退，突然“啊——”一声惊叫，小男孩掉进了潭里，清清的潭水绽开水花，男孩挣扎几下后，沉了下去，潭水又归于平静……

　　白叶又一次从梦境中醒来，她记不清这个梦她到底做过多少次了，反正从读小学到现在几乎一两周就要做一次，身为博士的她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每次从这梦中醒来她就再也不能入睡。今天又是这样，她一看表，凌晨四点，睡竟全无的她起床喝了杯水，打开窗帘靠着窗，看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大学校园，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校园啊？她轻声地问着自己，两行清泪悄然落下。

　　二十九岁的白叶现在在一个博士后工作站从事水环境问题研究，她从小性格孤僻，除了读书学习她似乎对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小学中学大学一路把博士学位拿到手她好象还没有读够，书不知读了多少本，男朋友却一个都不曾有过，原来的同窗姐妹都已相夫教子了，自己却还在这高高的学位上空着，白叶也开始有些着急了，更急的是家人，父母来电话限她在这个暑假必须带个男朋友回去，可这男朋友又不是大街上的西瓜，看着合适随便就抱一个回家。白叶为了应付父母，上网发了个启示，准备租一个男朋友带回家哄哄父母，可七八天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应征，可能都被他博士后的头衔吓住了吧。

　　她再一次打开电脑，一看，终于有了一个应征者，再一看这人传来的视频，白叶一下呆住了，只见咕咚咕咚，一泓清泉冒着水，阵阵涟漪绽开，缓缓平静下来。这和她每次梦中开头的那个画面一模一样，接下来，在这清清的水面上慢慢现出一张非常帅气的脸，他微笑着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又遥远。白叶象突然遭到了电击，她死水般寂静了多年的爱与被爱的心在这一瞬间被激活了。她手指剧烈地颤抖着，费了好大的劲才给这位网名“清水伊人”的帅哥回了贴，约他两天后见面。

　　在一家咖啡馆里见着“清水伊人”时，白叶有些手脚无措，因为她这是第一次单独与一个陌生男子离得这么近。“你做的那个视频非常有意思，你是怎么想到用那一泓清水的画面呢？”白叶好一阵才问。而这“清水伊人”好象比她还紧张，他不停地转弄着手上的一叠纸片，好半天才说：“我——我是搞动漫制作的，那只是我随意的一个想法，这——这里还有我刚才随手画的一些画片，你——看看吧。”“清水伊人”说着把手上那叠纸片递给白叶。

　　白叶看完这些纸片，惊得一下站起身来。原来，这些纸片组成了连环画，画上的内容包括景色，男孩女孩的面容和他们说的话同她这些年来无数次做过的梦完全一样。“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人还是鬼？”白叶吓后退几步，脸色苍白。

　　“怎么了？我当然是人，我还有证件呢，你看你看。”“清水伊人”说着掏出一张身份证和一本工作证给白叶。白叶愣了好一阵才小心地接过证件一看，原来这“清水伊人”真名叫何清江，是一家文化公司的动漫设计师，三十岁。她又看看四周的顾客和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确认了这是个现实的世界，这才缓缓地坐回座位。

　　“刚才到底怎么了，你怎么问出那些奇怪的话？”何清江好奇地问。白叶喝了好几口咖啡后，把自己这些年那个奇怪的梦告诉了他，何清江听完她的叙述，瞪大了双眼笑着说：“真有这样的事？太巧了。看来我们是注定的姻缘了，你最好不要租我，直接跟我结婚好了。”

　　“你说得轻巧，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白叶也笑着说，她突然觉得这人倒还真可以考虑考虑。何清江又调皮地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把我租回去考验考验不就知道了。”

　　白叶真以一千元的协议价把这何清江“租”回了乡下老家，“租期”二十天。

　　“爸、妈，这就是我的男朋友何清江，这下你们总该满意了吧？”白叶把何清江介绍给父母，就象原来交给父母一份优秀的成绩通知单，她正等待着母亲夸奖呢，谁知母亲把这何清江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好长时间，看得何清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妈——你看你。”白叶嗔怪地摇着母亲的手臂，母亲急急地把她拉到里屋，神色不安地问：“叶儿，这小何是哪儿的人，我看着怎么有点儿——有点儿——”“有点儿什么？”白叶不解地问。

　　“有点儿面熟”母亲说，“哈哈哈——”白叶大笑起来，“面熟？妈，你不是在说梦话吧，人家是北方人，我们这儿是南方，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你怎么会看他面熟呢？”

　　“那是那是，天下那么多人，相象的多着呢，妈搞错了妈搞错了。”母亲话虽这么说，可眼里还是有丝剥不去的不解和不安，这让白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也许是妈老糊涂了吧，白叶这样想着，便也没再多问什么。

　　从生活多年的混凝土盒子再回到天高云淡山青水秀的故乡，白叶的心情非常舒畅，天天和何清江一起干干活游游山逛逛水，白叶觉得何清江不仅人帅，而且见识广博，谈吐幽默，对人体贴，他觉得这人还蛮可爱的，不禁心有所动，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异性心生爱慕之情，她觉得就象有一只小蚂蚁在心尖上轻轻地爬动，先是有种痒痒的感觉，慢慢地，这小蚂蚁爬进了她的血管，把她的血搅得热起来烫起来，并且常常把这热不知不觉地传到她的脸上，传到她看他的目光里。

　　当白叶从何清江的目光里也觉察到他浓浓的爱意时，她更把自己的目光和他的目光象麻花似地绵棉地绞缠在一起，虽然他们都在这交缠的目光上悬挂着那三个字，但他们谁也不说出这三个字。她觉得这世界完全变了，一切都变得那么有生机有灵气了那么可爱。时光在她与他灵犀相通的目光交流中飞快地溜过，眼看二十天的“租期”快到。白叶觉得该找个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我们去游泳吧，就在后山的青龙潭。”返城的前两天，白叶对何清江说。“你喜欢游泳？”何清江看着她的眼睛问。“当然，我从小就喜欢，进了大学更是每周至少游一次，我是研究水的，我喜欢和水最亲密地接触。”白叶也看着他的眼睛说。

　　“那好，我陪你，我也喜欢游泳，我——”何青江说。

　　“你什么？”白叶一下缠住他有些闪烁的目光追问道。“我——我有话要对你说，走吧，游完泳再说。”何青江此时深邃的目光象不见底的深潭，并且在这深潭的表面，浮荡着一丝微微的伤感。敏感的白叶捕捉到了这点，她不明白他这是为什么，也许，他觉得我们过两天就要分别了吧，白叶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解释道。

　　在清澈的青龙潭边，白叶在何清江面前脱掉了长裤和衬衣，身着游泳衣的她把自己优美的身材和柔嫩的肌肤暴露在青山绿水阳光下，也展现在他的眼前。她看见何清江呆呆地看着她，看了好半天，他突然问：“叶儿，你不喜欢裙子吗？”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反正我从小就不喜欢穿裙子，我一条裙子都没有，来吧，我们一起游。”白叶说着下了水。她见何清江也下了水，刚开始时他好象有些犹豫，可下水不久便畅游起来，他游得非常好，象一条鱼，不，象一条游得潇洒自如的龙。他们在水里打闹嬉戏，溅起的水花中现出条条彩虹，欢声笑语荡漾在青翠的山水间。

　　嬉戏累了，两人躺在岸边一块大青石板上。白叶盯着身边的何青江说：“你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我——我——”何青江结巴起来，他看着青青的潭水，看了好一阵，突然一下坐起身，把白叶扶起来，他双手扳住她的肩，眼睛直视着她的双眼说：“叶儿，不论我说什么，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不要以为你是专门研究水的博士你就以科学的名义不相信我的话，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呢。”

　　白叶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弄糊涂了，她急切地说：“你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我相信什么？”何青江双眼渐渐湿润了，他说：“叶儿，你不是经常做同一个梦吗？我也经常做这个梦，跟你的梦一模一样，其实那不完全是梦，那还是你童年记忆中一件真实的事情，梦中的那个小女孩就是你，而那个小男孩就是我，我的本名叫江水娃，我——我当时扯下你的裙子，只是想看看女孩和男孩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没想到被你妈看见了，我吓得掉进水里，沉入水底后，我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在那里长大，后来被那里一个有权势的人家的女儿看上，要招我为婿，可我这二十多年来天天想着念着，一直深深爱着的是你呀叶儿。我设法上来看你，可今天，我就要再回到那个世界里去了，要不然就性命难保，而且你也会有灾难，但我一定还要回来的，请你一定等着我，时间到了，再见了叶儿。”

　　何青江说着还没等白叶回过神来，他已一跃进入水中，转瞬就不见了。白叶如身处梦中，她呆呆地看着潭水阵阵涟漪绽开，缓缓平静下来，这和她千百次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她狠狠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确信这不是在梦中，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悄然落下。

　　朦胧泪光中，她突然看见有一些纸片向自己这边漂来，她忙过去捞起纸片一看，是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手上转弄的那些纸片，不同的是现在在纸的背面多了一些字，她把这些纸拼起来，只见上面是几行文字，“妹住水之表，哥住水之里。水光粼粼爱无底，清水伊人在一起。”白叶无言地捧着这些纸片，一步一回头地回了家。

　　母亲告诉白叶，在她四岁那年，同村犯流氓杀人罪被枪毙的江根柱的儿子江水娃比她大半岁，一天，母亲看到他把白叶追到青龙潭边扯下她的裙子，便大声地呵斥他，江水娃惊逃之中掉进了潭里，后来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母亲怕背罪，就告诉别人说他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江水娃的母亲伤心过度，喝农药而亡。白叶母亲至今愧疚难当，那天第一次见到何清江，她觉得他身上总有原来江水娃的影子，但她一直不敢跟白叶谈这事。

　　白叶听完母亲的讲述，这才对这么多年来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和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穿裙子似有所悟，但学了多年科学知识的她对这个世界更加看不清了，她默默地离开了家乡回到她的博士后工作站。

　　一个月后的一天，白叶在野外从事水环境研究时来到了一个清澈的湖边。看着清清的湖水，她忍不住又下水游了起来。游着游着，她突然听到身后有划水声，回头一看，竟然是他——她不知该叫他“清水伊人”还是何清江还是江水娃，他微笑着深情地看着她。白叶象一条美人鱼，向他张开的怀中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