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家,三伯就过来了。他住沟南,我住沟北。我看见他拄着拐棍,却走得很快,下坡,上坡,不一会我们就对面了。
“黑木,我想和你商量个事。”他说。
我能猜着。先前相聚时,他多次提及。
“你在外,认识人多。找个靠得住的风水先生,过来给咱看看茔地,定住了顺带把土木活做了。”
我没说话。
三伯八十九,三娘九十二。他们唯一的儿子,我的凯哥,七十二。
凯哥说话前两句没问题,第三句就开始掉道了。嫂子辈的女人们故意逗他,惹得三娘总是骂骂咧咧。
三伯辛劳肯干,忙时地里劳作,闲时磨红薯卖粉条。有人给凯哥提亲,说了五个女子,有四个都是在六月伏天上厕所掉入粪池,没再上来。她们的家人没有打捞,就以茅坑为墓地,推倒茅房的墙,成了她们的坟。
第五个来过凯哥这两次。那年花生刚下来,她吃吃吃,好像太多,竟因此送命。三伯想让娘家拉走,村里有人劝说让留下,说不过占席大一片地,或许将来有用。三伯顿了几顿,点了点头。
三娘待凯哥太好,一辈子没离开“乖”字。有人笑她说凯哥憨,她起初生气,后来笑了:“憨我也只有一个,憨儿也是娘的宝。”
凯自己脾气却大得很。他干活说话办事不行,三伯说他,他蹦着给父亲吵。他脖子青筋暴突,气得三伯脸色铁青,骂得更凶。他回敬他爹:“我要是你爹,我打不死你。”然后大声笑着,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酸曲,吃着油馍去串门了。油馍在嘴里翻不过身,他两腮鼓鼓,有时噎得脖子伸得老长,如吊起来的老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