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已然记不得自己的原籍同生身父母的模样了,却还记得把他卖进秦王府的拐子的模样,那拐子是个四十上下年纪的女人,一张大饼脸,脸上长了一颗硕大的痦子,痦子上还有一根少见的长毛。
若是当初那拐子将他卖进的不是秦王府,而是什么张王府或者赵王府……也许不会生出那么多枝节,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这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
秦正进王府时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又不及家养奴仆这般熟悉主子的脾性,管事的只能安排他到后厨打下手,帮着做些打扫、洗菜的杂活,虽然又苦又累,但是每日都能吃上饱饭,比起秦正从前的生活可以说是好上千倍万倍。
关于王府少主人的事情,秦正是从其他奴仆的口中听闻的,说是王爷和他的正妃生的儿子,只比他小两岁,长得粉雕玉琢的,十分的聪慧可爱,可却是个病秧子,一年到头都断不了药,就连后厨给他备的吃食都是药膳。
不过秦正真正地见到他却是在次年的三月了,那天后厨的赵姓厨子嘱咐他去给东院的林嬷嬷去送桂花糕,他一口答应就拎着糕饼盒出去了。
秦正此前已经去过一趟林嬷嬷那边,料想也不会走错地方,于是撒了欢地乱走一通,王府里种了不少花树,微风轻轻一吹,漫天乱红,好看得很。
秦正只稍稍怔愣了一会,再回过神时竟不知身在何处,眼前只看得见粉白的杏花,还有隐在杏花后的别致院落,不知会是怎样的人住在这样漂亮的地方。
秦正弯下腰想要拣几朵杏花回去,紧闭着的院门却啪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火急火燎地从里头跑了出来,吓得秦正弯着的腰都直了回去。
秦正用布包好那几朵杏花,拎着糕饼盒正准备离开时,但看到半掩着的那道院门,他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庭院里空无一人,唯有一树树杏花。
地上拣的杏花自然是比不上这树上开的,秦正便舍了原拣的杏花,踮起脚尖想要折下一枝开得好的,却因身高不够,连杏树枝丫的末梢也摸不到。
秦正好不容易找到一枝长得低矮的杏花,已经抓住了那一枝杏花,正要折下时,却被一声咳嗽分了神。
他本只想折下一枝,却没想到拽落了一树繁花。
秦正向始作俑者望去,那小孩却在窗前嘻嘻哈哈的,笑得特别欢。
秦正看着那小孩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对好看的人和事,总是会宽容多几分。
完了小孩问他要糕饼盒里的东西来吃,他想到这糕饼是给林嬷嬷送去的,要是没送过去的话,回去肯定少不了打骂。
但秦正看到小孩可怜巴巴的样子,还哥哥前哥哥后地喊着,喊得他都心软了,也顾不得会不会被骂,拿出桂花糕给小孩吃,他也馋得跟着吃了几块,那甜美的味道他至今也难以忘怀。
戏耍了一会,小孩便喊累躺到了床上去,秦正也随他倒到了床上去,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不止是被铺,他揪着小孩的衣袖闻了一下,也是药味,看来平日没少吃药。
在床上躺了片刻,秦正就说要回去了,他在这里待的时间有点长了,再不回去又会被说偷懒了,小孩却扯着他的衣角,不想让他离开,直到秦正说他还会到这里来,小孩才松开了手。
而后小孩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秦正告诉了小孩,他叫阿殊,是特殊的殊,也是殊途的殊。
其实他不并知道特殊和殊途是什么意思,他不过是想在小孩面前显摆一下自己。
却没想到小孩反过来同他解释,特殊的意思是不同于寻常的、和别个都不一样的 ,而殊途指的是和寻常的不一样的道路。
秦正也为自己的所知不及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感到羞愧。
秦正既说了自己的名字,也想知道小孩的名字,于是也开口问了他。
那小孩却说他没有名字,又说既然他叫殊途的殊,那么他就叫正道的正。
这时谁也不知道,日后正道竟成了殊途,而殊途则成了正道。
秦正说得累了,便停了下来,却看见树下的怪鱼优哉游哉地在喝茶,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弄来的茶几和椅子,还嗑起了瓜子来,这作态活像在茶馆里听评书的老大爷。
怪鱼见他许久都不作声,开口: “怎么不说了,这故事你说得怪有意思的,我还想听下去,比电视上播的回村的诱惑有意思得多了。”
秦正顿时哑口无言,敢情他被这神明当成了娱乐消遣的对象,他虽然很气,但也只能忍着,如今怪鱼为刀俎,他为鱼肉,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怪鱼看着秦正隐忍的样子,它憋笑憋得快不行了,这个秦正道行还是浅了点,跟他说要是把折扇拔出来就会魂飞魄散,他居然也信了,还不敢有一点动作,若是知道在骗他 ,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怪鱼捧起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了,那么好的一杯茶,只能便宜了这棵枯树,端起杯子就将茶水浇到了树根去。
“秦正,你的这个故事虽然是好听,但我现在又不想一下子就听完,这样会失去很多的乐趣,等有时间你再慢慢讲述给我听吧。”
那些小鬼一听到怪鱼说要走了,便出来哼哧哼哧地抬走了茶几和椅子。
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