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十月六日,早晨九点四十六
玉石岗,华庭别墅区
李新月昨天是在寒风中度过的,这实在与她的身份不符。
她的家庭很富有,父亲是现任市长的女婿,在外做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所有亲戚朋友都以为她会经商,她却放弃别人求之不得的资源,跑去做了记者。
回想起昨天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情形,她后怕地打了个激灵,再睡一会儿吧,被窝比较暖和;但她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她太饿了,胃咕噜咕噜的叫着。
两条修长洁白的腿从床上放下来,踩进毛茸茸的拖鞋里,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地走向自家冰箱。
挑挑拣拣地选着冰箱里的速冻食物,过了很长时间,她最后拿出来了一份蔬菜沙拉,不是因为她想吃,也不是为了保持身材,她吃沙拉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不用拿微波炉加热,比较节省时间。
拿餐巾纸擦干塑料盒上的水珠后,她拖沓着脚步走到餐桌前,拿起叉子准备咬已经开始泛黄的蔬菜叶。
菜还没塞进嘴里,门铃就响了。
“哪位?”李新月无奈地向大门走去,对方没有回答,令她十分不解。
“哪位?”她再一次问道,从猫眼往外望去。
“我是你家小猪猪!”董银珠的声音传来。
她和李新月是在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认识的,刚开始时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没事就对对方冷嘲热讽,不吵上一场就不开心。友情是个奇怪的东西,可能是经常对骂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了吧,她们最后反倒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
“你不说话,我还以为是哪个采花大盗呢,”李新月打开门,对她说。
天蓝色的水晶吊灯,高悬在别墅客厅的正中央,折射的蓝色光线恰巧落在脚边。客厅很空旷,除了沙发茶几,还有一面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外,别无他物。地面上铺着金黄色的大理石地板,董银珠蹲下来准备换拖鞋。
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始供暖,现在室内的温度全部都来自窗外的太阳光线。但即使窗外艳阳高照,屋子里也没暖和到哪儿去,依然冷飕飕的。
李新月倚在鞋柜上,也许用俯瞰这个词不太妥当,但她一米八二的身高,看着蹲在地上换鞋的董银珠,的确可以用俯瞰这个词了。
“你今天咋寻思着来找我了?”她问,“咱们都多长时间没联系了,一个月?两个月?也许还不止,我还以为你想跟我绝交呢。”
“最近心情不太好,不想让你看我这张面瘫脸。”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李新月用皮筋将披散的长发扎起,款步姗姗地走向沙发。
“我爹和我娘都走了,所以最近我的情况很糟糕,但这两天缓过来了一些......我能抽烟吗?”说起这些,董银珠就眼神衰颓,一副溺水差点死掉的样子,她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接着说:“这烟有些潮了,一股霉味。”
李新月皱起眉头,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好,也许这种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安慰吧。
她听董银珠提起过她家里的事,现在这种情况,也许她也只能找自己了。本来喜欢她的人就少,能够信任的又不多,一切都要让她自己扛,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而已,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心疼的看向她。
“你是唯一真心对我的朋友,我只是想到这里和你聊聊天,”董银珠抿着干燥裂开的嘴唇,她笑着对李新月说,“别这么看着我啊,我都没哭,你干嘛红眼圈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难受,”声音不受控制,她哽咽地念叨。
“别说这个了,你最近在干嘛呢?”
“我最近在干一件大事,”一提起这个,李新月就忍不住得意的表情,故弄玄虚地摇着脑袋。
“哟,你还能做啥大事,”董银珠打趣地说道,“上次去采访贫困山区在你眼里是大事,大上次去孤儿院也是大事,那大大上次呢,报社让你去访问路边的乞丐,你也说是大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当然都是大事,但这次!”李新月趴到她耳边说,“绝对是个特大新闻,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风声的。”
“啥新闻啊,你这么神秘。”
“等我把这件事揪出来,你就知道了,而且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你姐们儿我,可就不再是个小记者喽。”
“那还真是恭喜你,”董银珠见她不愿多说,她也就不再多问,“我实在是郁闷。”
“额......”李新月以为她想说她父母的事,便乖乖闭上嘴,开始准备措辞安慰她的好友。
“我姥姥明天要去舅舅家,过她七十大寿的生日,我不想去,”董银珠说道。
李新月松了口气,对她说,“可你还是要去。”
“对,你说的没错,”董银珠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所以我就想到你家来开心一下。”
说完,她憧憬地看着李新月,小狗冲主人摇尾巴要骨头似的。
“咱们和以前一样玩真心话大冒险吧,还记得我们刚熟的时候吗?那时候多开心啊,无忧无虑,不为生活奔波,每天都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吃了这顿想着下顿吃啥,”董银珠的死灰一样的眼里慢慢燃起生机,捻灭夹在手里的那支烟。她看向笑的欣慰的李新月,接着说:“好吧!和以前一样,再无忧无虑一次嘛!反正今天你也不上班。”
望着她变得像孩童般幼稚的脸,怎么也拒绝不了,李新月哭笑不得,“好,输的人不许耍赖,谁刷赖谁就是猪。”
冰冷的客厅,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那现在就开始了,”董银珠两只手的食指不停打转,神采飞扬地笑道。
“石头,剪刀,布!”李新月使劲甩出自己的胳膊,出了个剪刀。
“我就知道你肯定出剪刀,每次你都先出剪刀,你输了,说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你知道我对你永远都选真心话。”
“那你这次能选大冒险吗?我想让你陪我出去溜达一会儿。”
“那走吧,”李新月走到玄关,扭头对依然呆坐在沙发上的董银珠说。
“你不穿件外套吗?”
“你以为我是你这个瘦成纸片人的家伙,一点都不抗冻,”李新月嘲笑地看着她。
“你还真是永远都不忘嘲笑我。”
走出空旷的公寓,街道两侧种满高大的悬铃木。树列到小广场上中断,广场呈四边形,两人坐到距离她们最近的长椅上。
“真的是快到冬天了啊,”看着掉落一地的枯叶,董银珠叹了口气。
“是快到冬天了,你知道吗?”李新月停顿下来,“你变了。”
“变了?”
“以前你很坦诚,但今天我从你身上已经看不出曾经的坦诚了,你甚至会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李新月有些感伤,她不停地搓弄着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转头看向低着头的董银珠。
如果是你,看着母亲被人在自己眼前害死,你还会和以前一样吗?她想,但她没有说出口,她不能说出来。
董银珠看向她,问出那个这两天一直纠缠在她心口的问题,“你觉得世界上有真正的好坏之分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就是突然想到了,所以问一下。”
“这就看那个人的价值观了,有些人不把犯罪当犯罪,有些人甚至不把杀人当犯罪。至少在我采访的大多数犯人中,他们都认为自己没有犯罪,自己做的事是正义之举。而事实是,即使他们真的是为了正义,也不过是一个罪人罢了。”
“你讲的和我问的根本就是两码事啊,”董银珠心虚地说,她看出我想做什么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他们是犯罪了,甚至杀人了。但有些人的确,杀的是那些有害的人,还有一些人,他们杀人是身不由己,被逼疯了。你能说他们是真正的坏人吗?不能,那你能说那些被杀的人就是好人吗?也不能。所以说,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好坏,当年希特勒还有很多跟随者呢,善恶真的不过是一条细线,随时都会因为压力被压断,这就是根据我所听所见总结出来的。”
“是啊,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没被逼到绝路,就别总冠冕堂皇的把自己当君子。”
阳光照射在董银珠的脸上,她觉得有些刺眼,弯下身子,双肘放到大腿上,地面上的影子畸形崎岖。
片刻后她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那个仰头望天的女人,“胆小鬼和失败者,你会选择做一个失败者吧。”
“你的脑回路真是够清奇,我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简单地说,面对一个困难的选择,执行和放弃,你会选择哪个?”
“净问我废话,你看我放弃过吗?”
“的确是,那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秉行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