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醒来的电话,妈妈说家里又是大雨。隔着这么远,我似乎听到雨点落在池塘上面的声音,迎面而来的是南方清明雨季特有的浓郁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在家乡过春天了。记得起的这点儿感觉是真还是假,也已经分不清。
电话那端有人问妈妈是谁。“萌,家里大的那个,是女儿。”我听到妈妈用了这样陌生的一种介绍方式。
“是谁啊?”轮到我问了。
许多年未回老家的二爷爷。这次回来已是有些意识不清的七十多岁的老人。
我记得小时候那些年他回来时喜欢钓鱼,干净利落的短头发,很严肃的脸,可是对孩子们说话时又很和蔼,带着浓浓的武汉口音。
那时我们都是傻傻的没见过世面没去过大城市的乡下孩子,他就成了我们见识外面世界的一个小窗口。就连武汉口音,都觉得是让人钦佩和羡慕的事。
现在,我们都走远了。他这个季节回家,只能见到他下一辈的人。再下一辈的,诸如我,弟弟,还有大多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此刻都在其他人的城市里过着异乡的春天。我们都是当年的二爷爷,说着别人的语言,带着他乡的印记。
就像二爷爷在电话那端恍然的语气:哦,是在青海的女儿。
像是一首单曲循环很久的歌,在一个阴沉或明媚的下午,突然间,你就着北方的艳阳和沙尘,听出了它的伤感。
我是那个远走他乡的女儿,从湖,走到了海。
(二)
每到下雪天,就异样地亢奋。对于我这样脑子不怎么记事的人,存留的大多数片段,却都和雪有关。
第一个片段是爸爸。那会儿我还是超强悍的骄纵霸道的幼时,刚起床穿好衣服站在家门口,看着他从远处走来。漫天的白色里,爸爸的黑色呢子大衣和黑色的高筒雨靴,显得格外的夺目。那件呢子大衣,听说是他和妈妈结婚时的衣服。后来我再不记得见他穿过。这可能是我对年轻时的爸爸的最早记忆。跟谁都没说起过。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很久,会觉得是温暖和安心的记忆。
所以大概也是从不觉得下雪天冷的原因。
第二个片段是老徐。下课时,他突然进教室,一脸兴奋地说下雪了,你们到外面看看去。雪还没下大,操场上还只是薄薄的一层。那棵长到二楼那么高的梧桐树上挂着的大钟,安静地听着人声鼎沸。我们班里人在走廊,靠着围栏,静静地看着外面飘洒的雪花。那时,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沉默忧郁的一群,没有依靠,拼命努力学习。未来还遥遥无知,当下也并无太多快乐可言。那时的老徐,像是父亲(抱歉,把你写老了),也是朋友,也是依靠。
那时我已经懂事了,甚至有点早熟,过分地觉得人生并不会给人带来快乐,相反大多时候只能是忍耐和等待。
老徐陪着我们看雪,一根一根沉默地抽烟。
记忆总是一个自由选择的过程。你记得的,要么是你特别想记住的,要么就是特别想忘记的。就像周国平说,你讨厌的东西才恰恰反映了你的本质。记忆也一样。它是你为什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伏笔。
就像我终于慢慢去了解和接受自己的本质,接受雪天里的温暖和绝望。
(三)
后来,我就走了。每次都是内在的血淋淋的厮杀。我生长的地方,它永远在那儿。而我,还没有长成一株美丽和自由的蒲公英。
但我知道这是迟早要到来的断裂。每一次春天和冬季,冷暖交替时,我都用了可能会是的一个漂泊许久的人的目光,回望一切,整理归纳,继续上路。
我怀念它,也热爱它,所有破败的抑或生动如新的留在那片时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