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图书馆里刚刚来了个女孩子。她拉开沉重的木头椅子，取下书包轻轻地坐下。

我在她对面两排后的座位上眯着眼睛看着她。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她是那么的像你。披散着不长不短的头发，方方的黑框塑料眼镜，镜片后的大眼睛像两粒黑棋子。就像才上高中时的那个你。

我没有课的时候都会去图书馆，并不是因为我很喜欢看书。越长大，越来越孤独。周围的人都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我的存在就变得有几分悲哀了。于是我悄悄地坐在图书馆里，看那些浮躁的，沉稳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人。

跟小时候那个站在路边在寒风里濞着鼻涕的我一样。

而关于我们的故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的2005了。那时小镇的每一条小河都是清澈的，每一个小山坡都是被踩得光秃秃的，每一个事物都充满着趣味。我才九岁，你八岁，以为离别还很遥远。

二

那是九岁那年春日里的一个黄昏吧。

我刚回到家，背着书包在站在里屋的门口。里屋充满了酒和下酒菜的味道。我瞥了眼桌子上的麻辣串，然后就看见忸怩地站在你爸爸身旁的你。

那个场面我永生难忘。

父亲对畏畏缩缩的我说，这个叫妹妹，那个叫叔叔……然后我就看到你一双大眼睛闪着灼灼的光芒，天空般澄澈，婴儿般纯粹。以至于我当时就下定决心，我要保护你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后来的许多年里，我都试图去寻找像你那时一样的眼睛，但终归徒劳无获。

当然，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失守自己的诺言。

你的爸爸是和蔼的，我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让我对你心生羡慕。他当时微笑着对我说:"她在湖南生的，广东长大的，所以叫湘粤，她小你一岁，以后叫她妹妹吧。你妹妹刚刚转到这个学校，你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哦。”

我没有说话，抿着嘴，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

现在的我已经记不起我们那时是怎么在学校里玩到一起去的了。我只记得很多次下课我们会到花坛边去玩，玩的什么呢？也记不得了。

而那次表演式的打架我至今记得。

你的到来引起了班上调皮男生的注意。他们总是找一些无故的理由去逗你，而那时的你，总是爱哭的。每次哭后都会在眼角留下污浊的泪痕，让人看了心疼。

我在走廊的尽头，质问向宴，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妹妹？而他却很平淡的很诧异的回答，何湘粵是你妹妹？

我和他对峙了很久，引来两个班的同学围观。我们像武侠剧里大侠的对决一般，像是在表演，也像是在决战。事后我才感到害怕，因为他有几个很厉害的哥哥。现在看来，那也是我唯一一次打架了，后来我都是被人打，生性怯懦，连还手的胆子都没有。

读初中后向宴成了学校里的老大，看到他我都会躲。

还记得那个满天有着红彤彤的火烧云的黄昏，我们在操场上奔跑。我指着橙黄色的太阳落下的那个山头对你说：“妹妹，你知道山的背后是什么吗？”你说：“那你以后可以去看看呀”。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你那时就没打算和我一起走下去。

我最后悔的是那次五一节。在学校那条清澈的小河边做假假饭时，我把尿撒在了你要用的塑料小碗里。你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泪水大滴大滴地从指缝里钻出来，让我手足无措。你在哭声中被你妈妈带回了家，我们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一起玩了。我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没有等到。

四

上初中之后我才悲哀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你数学学得好，还是是英语课代表，出落得亭亭玉立，乖巧伶俐，人见人爱。而我怎么也学不好，灰头土脸，赚足了老师的嫌弃。

我在那段昏暗的时光里度日如年，慢慢的感受到了世间的冷暖无常，慢慢地学会了放弃。而优秀的你在某一个时间段里已成为了学校的焦点，有很多帅气的男生排着队追你。

我在教室的角落里听闻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也会百感交集。我喜于你的优秀，却又忧于他们是在骗你，会让你受伤。

初中三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几场雨几阵风就把时间带走了。我发现我的妹妹，她长大了，再也不会轻易地哭泣，而我也越来越没有资格和她玩在一起了。

五

叔叔说你和我考到一个高中时，我难以置信。直到我看到你带着一副明珠暗投的负气模样踏进五中的大门。

我们没有分到一个班。只是在分科考试我离开之后，你去了我原来的班级。我在楞次定理，电磁感应和基因代码里辗转反侧之时想，如果我读文科，就又能跟你一班了。

高考前那段阴暗的日子里，我曾不断地想过你会去哪里。看过了太多的悲喜无常，我预感到我们是要就此远离的。所以我不断地祈求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那一年里我努力地尝试着一点一点靠近你，好让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越来越远。可是我却失败了。从六年级开始，就发现你已经开始变得陌生，会用其他女孩子一样的嫌弃眼光看我。或许是喜欢你的男生嫉妒我和你走得太近，对同学说我喜欢你，你才会这样的吧。

我知道，此刻的你正在苍山下，洱海边过着和我千差万别的生活。你找了一个帅气的男朋友，他会带着你在古城里兜转，一起学习，一起奔跑，一起风花雪月白衣飘飘。而我还是一个人，在这个不起眼的学校里打发时间，在空旷的街道上吹着潮湿的海风。

我曾无数次的想，如果你永远也长不大改该多好，不用和我一样在时光里流亡，不用过多地思考怎么生存下去。不会成熟，也不会伤痛。我们还是在那个小镇里无忧无虑地追逐着。是的，再也无法回去了。或许所谓的成长就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我们的性格和命运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六

今年我已经十九岁了，数一数，你已经出现在我生命里十年了。这十年里，小镇上的河流已经不再清澈，被踩得光秃秃的山坡上已被修满了楼房。

在那些忧郁的日子里，闭上眼睛，就好像回到那时，我们一起淋过的雨，跑过的操场，买过的小卖部，玩耍过的小山坡。记忆如洪水般排山倒海袭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学校旁边那个山坡上玩耍的时候，你着急地说：“哥哥，等我一下”。

可是后来我却没有等到你。

你让我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感受到了那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

可悲哀的是，这个时代，这个年龄里，太多的人曲解了青梅竹马。

有些像我的人生。

七

今年的春天连续下了二十几天的雨。那天从广场上经过，看到带着稚气模样的可爱小女孩对她的哥哥说，哥哥，你要给我打伞，你要保护我。那一刻，我突然有些难过，想起我曾说过会一直保护你。

就像这个本该阳光温暖的春天，却一直飘着雨。

我想，就让这铺天漫地的冰凉雨水，冲刷掉关于你的记忆吧。你就像雨滴一样飘飘洒洒地落进我的世界，又像雨水一样悄然地流失。你也许是想告诉我，生命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离开，所有美好都只是瞬间，九岁时许下的诺言也不会再留到十九岁。

天空中又下起了雨来，我奋不顾身地奔跑进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