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还珠格格》热播时,我在住校,并没有看过这部电视剧,不过提起大明湖,大家都会来这么一句。
我更喜欢刘鹗《老残游记》中的大明湖。不如跟着老残游历一下泉城吧。
“到了济南府,进得城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
我们便寄寓于历下区,行道树果然是柳树,柳枝披拂,街上隔段路便有围栏,里面应该是井,果然别有意趣。
我拍了有山水画的配电箱,已经路面的泉水名称,至少历下区的城建是颇为用心的。
午后便步行至鹊华桥边,雇了一只小船,荡起双桨,朝北不远,便到历下亭前。下船进去,入了大门,便是一个亭子,油漆已大半剥蚀。亭子上悬了一副对联,写的是“历下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上写着“杜工部句”,下写着“道州何绍基书”。亭子旁边虽有几间群屋,也没有什么意思。复行下船,向西荡去,不甚远,又到了铁公祠畔。你道铁公是谁?就是明初与燕王为难的那个铁铉。后人敬他的忠义,所以至今春秋时节,土人尚不断地来此进香。
我不知道哪一座是“鹊华桥”,也没荡舟“历下亭”,不过找到了铁公祠。
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字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正在叹赏不绝,忽听一声渔唱。低头看去,谁知那明湖业已澄净的同镜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里,显得明明白白,那楼台树木,格外光彩,觉得比上头的一个千佛山还要好看,还要清楚。
我倒是没有发现南面的千佛山,也没看到倒影,想是天晚了的缘故。
看了一会儿,回转身来,看那大门里面楹柱上有副对联,写的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暗暗点头道:“真正不错!”
这幅对联我见到了!
进了大门,正面便是铁公享堂,朝东便是一个荷池。绕着曲折的回廊,到了荷池东面,就是个圆门。圆门东边有三间旧房,有个破匾,上题“古水仙祠”四个字。祠前一副破旧对联,写的是“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
这个“古水仙祠”没见到,不过我喜欢这幅对联,又凑了两句:
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
两面芰荷拂舷绿,四处鹭鸥逐烟霞。
见那墙上贴了一张黄纸,有一尺长、七八寸宽的光景,居中写着“说鼓书”三个大字,旁边一行小字是“二十四日明湖居”。那纸还未十分干,心知是方才贴的,只不知道这是什么事情,别处也没有见过这样招子。一路走着,一路盘算,只听得耳边有两个挑担子的说道:“明儿白妞说书,我们可以不必做生意,来听书罢。”又走到街上,听铺子里柜台上有人说道:“前次白妞说书是你告假的,明儿的书,应该我告假了。”一路行来,街谈巷议,大半都是这话,心里诧异道:“白妞是何许人?说的是何等样书?为甚一纸招贴,便举国若狂如此?”
开始铺垫“白妞说书”了,小时候从姐姐初中课本中读到了白妞说书那一段,一直难忘,直至今年才将《老残游记》找来一读,果然是一本奇书,刘鹗好厉害!
帘子里面出来一个姑娘,约有十六七岁,长长鸭蛋脸儿,梳了一个抓髻,戴了一副银耳环,穿了一件蓝布外褂儿,一条蓝布裤子,都是黑布镶滚的。虽是粗布衣裳,倒十分洁净。来到半桌后面右手椅子上坐下。那弹弦子的便取了弦子,铮铮[插图][插图]弹起。这姑娘便立起身来,左手取了梨花简,夹在指头缝里,便丁丁当当地敲,与那弦子声音相应;右手持了鼓捶子,凝神听那弦子的节奏。忽羯鼓一声,歌喉遽发,字字清脆,声声宛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每句七字,每段数十句,或缓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转腔换调之处,百变不穷,觉一切歌曲腔调俱出其下,以为观止矣。
黑妞,她的技艺都是白妞教的哦。
正在热闹哄哄的时节,只见那后台里,又出来了一位姑娘,年纪约十八九岁,装束与前一个毫无分别,瓜子脸儿,白净面皮,相貌不过中人以上之姿,只觉得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半低着头出来,立在半桌后面,把梨花简丁当了几声。煞是奇怪:只是两片顽铁,到他手里,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似的。又将鼓捶子轻轻地点了两下,方抬起头来,向台下一盼。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左右一顾一看,连那坐在远远墙角子里的人,都觉得王小玉看见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说。就这一眼,满园子里便鸦雀无声,比皇帝出来还要静悄得多呢,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白妞出场。
王小玉便启朱唇,发皓齿,唱了几句书儿。声音初不甚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地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不禁暗暗叫绝。那知他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恍如由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来峰削壁千仞,以为上与大通;及至翻到傲来峰顶,才见扇子崖更在傲来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见南天门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险,愈险愈奇。
昨天爬过泰山后再读此段,感慨更深。
我们坐大巴至中天门开始爬,好不容易上到了十八盘,我买了杵着登山杖向上爬,听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叫累,他的妈妈估计是第许多次告诉他:“马上就到了。”小孩突然愤怒而绝望的大叫“马上到个屁!”
爬了十八盘,到了南天门,摆摊卖食品的小贩都在叫唤“要加油的快加油啊,还有660级楼梯就到了——”我听到一位壮实中年男人低声叫到:“还有660级,我去!”
660级到了天阶,还有玉皇顶要爬啊!
后来出了山,过地下通道时,有人愤懑地控诉:“下了山还要走这楼梯啊!”
说远了,再回到王小玉说书。
那王小玉唱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又极力骋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从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细,那声音渐渐地就听不见了。满园子的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少动。约有两三分钟之久,仿佛有一点声音从地底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放那东洋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这一声飞起,即有无限声音俱来并发。那弹弦子的亦全用轮指,忽大忽小,同他那声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坞春晓,好鸟乱鸣。耳朵忙不过来,不晓得听那一声的为是。正在撩乱之际,忽听霍然一声,人弦俱寂。
只听那台下正座上,有一个少年人,不到三十岁光景,是湖南口音,说道:“当年读书,见古人形容歌声的好处,有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话,我总不懂。空中设想,余音怎样会得绕梁呢?又怎会三日不绝呢?及至听了小玉先生说书,才知古人措辞之妙。每次听他说书之后,总有好几天耳朵里无非都是他的书,无论做什么事,总不入神,反觉得‘三日不绝’,这‘三日’二字下得太少,还是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形容得透彻些!”旁边人都说道:“梦湘先生论得透极了!‘于我心有戚戚焉’!”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可惜我等没有这个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