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何曦频繁做梦,梦里都是同一个女孩,她紧紧拉住何曦的衣摆,手上的皮肤像龟裂的大地,一片一片,像被刮了鱼鳞的鱼皮。

    女孩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她:“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们不要我了吗?”

    她开始羡慕穆小琪,因为穆小琪疯了,疯了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一)

     “我想你们。”

何曦打开QQ,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很短,后面接了一个常见的笑脸,微博快速发展的今天,这个笑脸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含义,但一开始,这只是表现友善。

我想你们。不是你,是你们。

这样温暖的话让何曦浑身的血都冷了,查看联系人时她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果然是这个叫“人鱼公主”,暗了很多年的头像。

因为这条突入其来的信息,何曦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男朋友徐安来找她吃饭时,何曦的脸和她的白裙子一样苍白。

“怎么了?”徐安担心的望着她。

何曦摇摇头不敢说话,害怕一开口就泄露她藏了多年的秘密。

晚饭很丰盛,全是何曦爱吃的菜,只是最后一道主菜上来时,是清蒸鱼。

翻白的鱼眼,张开的鱼嘴,还有被蒸熟的,刮掉鱼鳞的鱼皮。

何曦只看了一眼,就冲到卫生间去狂吐,恨不得把食道从嘴里呕出来。

俆安冲进女厕所,拍着何曦的后背:“怎么了?”

何曦抓着他的胳膊,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她竭斯底里的大喊:“你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吃鱼!你想报复我!你们都想报复我!”

俆安吓得够呛,好好的一顿晚饭因为一条鱼就这么毁了,他连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忘了你不吃鱼。你胃痛不痛?我们去医院吧?”

这不是胃痛,是心病。

回去的路上,何曦眼前都是那条鱼。她似乎都能听到刮鱼鳞的声音,刷刷,刷刷。

回到宿舍,穆小琪正坐在何曦的床上。

“你走不久她就来了。谁问都不说话。”室友解释。

穆小琪把在手里握得汗津津的手机递到何曦面前,声带都在发颤:“是不是她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锅倒进何曦脑子里的热油,烫的她每根神经都在战栗。

(二)

    这天晚上,何曦的梦里拥挤着密密麻麻的鱼鳞,它们潮水一样湮没了何曦,整个世界都是同一个声音,刷刷,刷刷。

    何曦因为一条消息惶惶不可终日。

    同样战战兢兢的穆小琪强打精神劝她:“你别想那么多了。这条信息可能不是她发的。”

    穆小琪的安慰适得其反,何曦看智障一样回答:“对啊,你去翻翻你QQ,没准有一百个叫‘人鱼公主'的,其中一个闲着无聊给我发了这个。”

    穆小琪一窒,勉强找出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都四年了!她有必要等四年再回来找我们吗?”

    底气不足的语气与其说是反驳何曦,更不如说是开解自己。

    何曦的逻辑思维就比她清晰多了,说出话来的话字字直戳穆小琪的痛处:“四年怎么了?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如果一个人毁了你的一生,你恨她四年够吗?”

    穆小琪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什么叫毁了她一生?跟我有关系吗?你别忘了你的徐安原本是她的,是你抢过来的。对了,‘人鱼公主’这个名字也是你给她取的。”

    何曦不甘示弱的反击:“这个黑锅我可不背。对啊,我的徐安本该是她的,你的大学名额又本该是谁的?”

    “你!”穆小琪被堵的说不出话,转身就走。

    刚才还斗志昂扬的何曦泄了一身的气,颓然的趴在桌上,后悔的想,都这个时候了,又何必互相伤害。

    吵赢了穆小琪根本没有意义,她们是狼狈为奸的同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争不出对错,能比的只是谁做得错事更亏心。

(三)

    焦虑的神经让何曦频繁的做梦,梦里都是同一个女孩,她紧紧拉住何曦的衣摆,手上的皮肤像龟裂的大地,一片一片,像被刮了鱼鳞的鱼皮。

    女孩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她:“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们不要我了吗?”

    这个声音在梦里反复回荡,铺天盖地的压过来,让何曦大汗淋漓的惊醒。

    被梦境搅得不得安宁的何曦恍惚觉得自己的手臂也和梦中的女孩一样,干枯瘙痒,一碰就会掉下皮屑,发出“刷刷”的响声,这让她常常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挠手上的皮肤。

    穆小琪的情况不比她好多少。寸步不离的跟在何曦身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警觉。一双红肿的眼睛更是像坏掉的水龙头,随时随地都在往下滴水,像是要把一生一世的眼泪都流完。

    看着处于崩溃边缘的穆小琪,何曦反而镇定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成了穆小琪的主心骨。

    何曦握着穆小琪冰凉的手:“你别怕。她早就死了。四年了,骨头都够烂成渣了。马克思都说了,世界是物质的世界。哪有鬼神。再说了,她活着我们都不怕,死了更没什么可怕的。”

    穆小琪叹了口气,眼神黯淡的像燃烧后的灰烬,幽幽的冒出一句:“就是死了才可怕。”

    她这口气叹的深而悠长,倒勾起了何曦的伤心。刚才强撑起来的坚强碎了一地,只觉得浑身更痒了。像无数只蚂蚁钻进皮肤下面,在骨骼上爬行。只恨不能割开皮肉在骨头上挠一挠。

    何曦泄愤一样抓着皮肤,觉得自己的样子像极了她最不愿回想的那个人。

    那个女孩总是蜷缩在座位上,在周围的取笑声里深深埋着头,一下一下抓着自己的胳膊,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抠出来。

    何曦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哀伤,有些怜悯的想,她以前是不是也这么痒?

(四)

    再次看见何曦时,徐安被她满身的血痕吓了一跳。硬是拖着她和穆小琪去了医院。

    医生得出的结论是何曦患上了“皮肤瘙痒症”,神经性疾病,找不到病原体,很难治愈。

    “你们到底怎么了?”徐安抓住何曦的手不让她去碰伤痕累累的皮肤。

    陪在一旁的穆小琪神经质的笑:“这是报复,夏芷兰的报复。”

    “夏芷兰?”徐安一脸懵逼,好半天才从记忆里搜寻到这号人,“我们高中同学,夏芷兰?”

    徐安对夏芷兰印象不深,就记得她是一个患了鱼鳞病的女孩,全班排挤的对象。

    夏芷兰,多美的名字,配上她的脸简直是讽刺。

    徐安记得夏芷兰总爱抓她的可怕的皮肤,“刷刷”的掉下很多皮屑,她的座位没人敢靠近,不让她在班级饮水机上接水,她碰过的东西都丢的远远地。夏芷兰原本是语文课代表,但是大家都不愿意把作业交到她手上,也不收她发的作业本,老师稍微责备了学生一顿就换了人。

    “跟夏芷兰有什么关系?”徐安还是Get不到穆小琪的重点。

    何曦仔细看看她指甲缝里塞满的带血的皮屑,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夏芷兰恨我们。她以前总说她羡慕我的好皮肤,这就是她让我赎罪的方式。”

    徐安当然不知道她们三个女孩的爱恨纠葛,只觉得一头雾水:“赎什么罪?对了,我记得以前班里就你和穆小琪愿意搭理她,她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恨你?”

    何曦抬头看着徐安,她的表情很镇定,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在她眼底发现一点微妙的,自暴自弃的情绪:“你还记得夏芷兰给你写过情书吗?”

    徐安一愣,尴尬的咳嗽一声。这真是他最想忘记的一件事。

(五)

高中时,长得不错,会打篮球又平易近人的徐安是很多女生的暗恋对象。其中自然不乏那些吸引他注意的小花招。徐安怎么都没想到这里面还包括了和自己从未有过交集,自己都没拿正眼看过的夏芷兰。用的还是最蠢的一种方式。

当那封情意绵绵的情书被贴在黑板上时,徐安只觉得惊悚又匪夷所思。

    情书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争相传阅,收到情书本该自豪的俆安因为这个人是夏芷兰而受到嘲笑。夏芷兰走路时同学会故意把她撞到俆安身上,每次老师让他回答问题大家就会哄笑着看向夏芷兰。血气方刚的俆安把撕碎的纸摔在夏芷兰脸上:“我喜欢猪都不会喜欢你。” 

    这句话很快成了对何曦的取笑。因为不久之后何曦就成了他女朋友。

何曦,穆小琪和夏芷兰是另一个极端。她们在班里很受欢迎,何曦那一身欺霜赛雪的白皙肌肤更是羡煞旁人。

俆安记得他每次和何曦说话,何曦都会低下头笑,雪白的脸蛋晕出一点红晕。那一低头的温柔打动了俆安。

    急于摆脱夏芷兰的俆安火速和何曦成了情侣,并且一直走到了现在。

    “跟情书有什么关系?”徐安不懂何曦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你知道那封情书怎么会出现在黑板上吗?”

    “这不是,咳,这不是要吸引我的注意吗。”徐安揉揉头发,从自己嘴里说出这种话真是不好意思。

    何曦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自恋:“是我干的。”

    徐安彻底愣住了,他傻傻的看着何曦。

    何曦低下头轻笑,这原本是俆安最爱的样子。现在何曦的脸已经被交错的伤痕覆盖的面目全非,再没有过去眉清目秀的影子。

徐安觉得不止是脸,何曦整个人都让他觉得陌生。

    终于把秘密吐出来的何曦如释重负,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们还干过很多事,比这件事坏很多的事。”   

    过了好久,徐安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曦和穆小琪对视一眼,露出相同的苦笑,这就是她们从不敢回想,不能提及,却一直如鲠在喉的秘密。

(六)

    为什么要和夏芷兰成为朋友?何曦告诉自己是因为同情。其实同情只是初衷,更多的是贪求随这段友情而来的,太多的便利。

    学生时代,被贴上“与众不同”这个标签的人总会成为大家隔离的对象。夏芷兰的与众不同就是她的病。

    刚开始夏芷兰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同学们态度的改变要从她当上语文课代表说起。

    作为班主任的语文老师总会及时把握班级的最新动态,谁早恋,谁和谁相约“放学后校门口谈谈”,谁在课堂上捣乱让经验不足的新老师下不来台,又是谁带头在数学老师占体育课时集体罢课跑到操场玩。

    这些当事人都会被班主任精准的逮出来以儆效尤。

    有句话说的好,每个班主任都会拉拢一个或是几个成绩不错的学生,给予优待,树立榜样。作为回报,那个学生也会向老师汇报班级的情况,这种学生,江湖人称“课代表”。

    大家经过反复商讨,一致同意平时沉默寡言,从不参与他们反抗老师,各种补助都会落在她头上,常常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的夏芷兰就是最大嫌疑人。   

    学生时代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学习不好又爱闹腾的几个人在班上总会有好人缘。而那几个都是受过老师“重罚”的始作俑者。对班主任怀恨在心无法排遣的他们把责任都归在了夏芷兰身上。

    在这几个人的组织下,班级出现了孤立夏芷兰的行为。

    这种行为在夏芷兰的不辩解不抵抗下渐渐变了质。很快从冷嘲热讽升级成实质举动。

     何曦不止一次看见大家在夏芷兰的书本上涂写恶毒的话,还会把她的桌子抬出教室。夏芷兰作出的回应就是伏在课桌上小声的哭,她的眼泪又会招来更大的恶意。

     班主任知道夏芷兰的处境后训斥了全班,换了课代表。这没有洗清夏芷兰的嫌疑,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这时候夏芷兰是不是“叛徒”已经不重要了,欺负夏芷兰成了每日惯例。同学或是以此为乐或是因为不想变成下一个夏芷兰而积极参与,没有人站出来为夏芷兰说过一句话。

    情况屡禁不止还愈演愈烈,老师只能在大家不捅出更大篓子的情况下无奈的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曦和穆小琪有时也觉得同学过分了,但谁都不愿意成为第一个出头鸟,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选择视而不见。

   直到一天放学时看见夏芷兰的惨状。

(七)

   那天夏芷兰在开春的气候里踩进浮着薄冰的人工湖,捡她洒了一池子的书本和书包。

    周围围了一圈人,有人趁她弯腰时在她背后踹了一脚,夏芷兰狼狈不堪摔进湖里的姿势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路过的何曦终于看不下去了。

    何曦走过去拦住还要进行下一个动作的同学:“差不多行了,再闹下去就要被老师看见了。”

    围观人群和何曦关系不错,再加上今天也玩的尽兴,顺势卖了何曦一个情面耸耸肩走了。

    何曦伸手把夏芷兰拉了起来,夏芷兰连连鞠躬道谢,她的手冰凉发抖,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溅起的湖水还是流下的泪水。

   两人都没把这个微小的善举放在心上,夏芷兰却对她们怀起了感恩的心。

   第二天一进教室夏芷兰就把一堆早餐和零食放在了她桌上,何曦在一片哄笑声中尴尬的推拒,还是没拗过夏芷兰的坚持。

   收了那堆零食夏芷兰好像看到了希望,每天鞍前马后的为她们做值日买零食,考试前还会把精心整理的复习资料放进她们课桌里。

    夏芷兰好像吃准了心软的何曦和穆小琪不会以太坚定的方式抗拒,又好像清楚只要和她俩拉近关系就能改善自己的现状。不管她们怎么委婉拒绝夏芷兰都坚持要当她俩的贴心小棉袄。体育课或是班级活动都会跟在她们身边,放学时也不近不远的走在她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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