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照例早上去乡下给外婆送黑米粥。
四月的天，杨柳絮起来了，稍不注意溜进车里头。转弯进院子，恼人的柳絮勾起了痒痒的感觉，一不留神，转弯幅度小了，砰一下，后面的车轮翘在路边的花坛上。老爸坐不住了，我这个新手女司机默默地自动下车，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跟在车后面。
我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但是在开车的时候很淡定。我想这该归功于三次小路考、两次大路考的反复磨炼，使得我能够不动声色地行驶在路上，即使打各种擦边球的时候出个冷汗。
外婆从里头迎出来，手里带着土：丫头，你怎么不在车里啊？
我微微一笑：刚刚碰到了花坛。
外婆抓过我的手：啊，撞到啦，哪里撞到啦，要不要紧啊？
爸爸提高声音在外婆耳边：妈，没事，车转弯撞到那个角。
外婆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外婆这几年耳背得厉害，尤其是外公去世后。以前外公在时，外婆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外公和地里种的菜。一声一个老头子，一采一把水萝卜。前几年外公得了帕金森，撑着拐杖也行动不便起来，人也越来越懒了，在院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一声一唤老外婆，一抬一扶晃悠悠。
老家很冷清，只有几户人家还在，外公走后，爸爸一直想让外婆去镇上住。外婆不。天气好时，收拾完菜，就会把外公常坐的椅子里搬到院子里，坐着眯着眼：年纪快90了，也活够了，说不定哪天就碰到老头子了。外婆脸上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悲伤，阳光下的布着褶皱的脸，一如既往地安详。只有头上外婆缝的小百花静静地在花白的发梢上开着，守着旧时光。
像往常一样，外婆拉着我的手：香蕉要吃吗？山楂要吃吗？蛋黄派要吃吗？
像往常一样，外婆摘着新鲜的菜：芹菜拿点吗？番薯拿点吗？南瓜很甜的，拿点吗？
外婆总是闲不下来，爸爸少不了嗔怪。那天刚下完雨，就去摘菜，不小心滑了一下，蹭了点皮，爸爸假装很生气：妈，你岁数大了，不要去地里了，摔一跤的话怎么办？我们菜都有的，市场上买一点不贵的。外婆总是低着头，想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嘴里嘟囔着：不是想着菜新鲜嘛。临走时，外婆提着两大马夹的菜：喏，这个菜好吃的，市场上没这么新鲜的，这袋给你大哥。
有时候我们很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忙得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有时候外婆很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是知道自己种的菜应该是比菜场好吃的。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四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起唠嗑说话。我上个月周末都在办为老志愿活动，惭愧的是自己的外婆没能好好看望。所以这周六不管怎样，早上来乡下给外婆送黑米粥。
很欣慰，外婆还是老样子，忙里忙外，闲不下来，很健康，不时还有来人一起说说笑笑。
房前董阿婆，时常照应外婆。见我们来，笑着对外婆说：老姐姐，小儿子又来啦。外婆便招呼着董阿婆：你看，又给我买东西来，真是的，叫他们不要买不要买，老妹，来尝尝。董外婆挥挥手：你坐着吧，别忙啦，我儿子也来了。两人相视一笑。
叮铃铃，日间照料中心的王大爷送饭来了。外婆一个人，开火仓也少，爸爸便给外婆报了饭，中饭、晚饭送到门口。见我们来，笑着对外婆说：老姐姐，小儿子又来啦。外婆便招呼着王大爷：你看，怕我早饭不好好吃，还给我送来，对了你等会，我去屋里拿个柿饼。王大爷挥挥手：你坐着吧，别忙啦，我还要送村东头几户呢。两人相视一笑。
外婆手里停下来了，可心里头一直没闲下来。外婆坐下来，拉着我开始语重心长起来。丫头，过了30岁就不好找了啊；丫头，有好的可以处起来了啊；丫头，你不要笑啊，谁谁家的两个都弄得不尴不尬地，你可别这样啊......我在一旁点点头、微微笑，嘴里不停答应着。虽然我才24岁，虽然有很多30岁的女子活得一样风生水起，虽然其实心里并不想现在找。但是，我知道，在外婆的心里，她是真心地为我想着，而不是毫不知情的路人，漫不经心的每日一问。
每次离开，外婆嘴里应着：好，不送，不送。可总是跟着车一步一步走着，一直走到马路边。
外婆：菜回去就吃，不然不新鲜的！丫头，你小心点开！
我提高声音：外婆，我们走啦，你回去吧。
外婆点点头：好，我就回去，就回去。
红灯停，远远地还能看到，挥着手的外婆。
四月的天，杨柳絮起来了，稍不注意又溜进车里头。柳絮恼人，勾起了酸酸的感觉。
亲爱的外婆，闲不下来也好，只要你身体健康。
亲爱的外婆，等有一天，我会带着两个可爱的面孔，一起来送黑米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