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过后,田里只剩下一个个冒出头的稻谷桩,看起来像是被割过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新的来,然后又继续割,韭菜是不同的,相同的是割韭菜的镰刀。
我是16年来到这个城市的,它满足了一个乡下小伙子对大城市的所有幻想: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的夜晚、璀璨的霓虹灯、四通八达的宽敞马路。
同时还有,藏在城市繁华背后的龌蹉与心酸。
入职不久,我便被公司的老员工刻意刁难。他们把我工作之外的琐碎的事都推给了我。
比如,端茶送水、取快递、写稿子、做表格。还美其名曰:锻炼新人。
刚开始,我觉得还好,初来乍到,为了搞好人际关系,能帮的我都做了。
可是后来,他们越来越得寸进尺,甚至把老板安排给他们的工作也推给了我。
我就像一个听话的机器人,规规矩矩地做着那些本来不该属于我工作范围之内的工作。
我本来以为,我做了这么多,前前后后也帮了他们不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至少会尊敬我吧?
直到那天……
我下了班,走出了大楼,忽然想起来手机还落在工作桌上,遂急匆匆地往公司赶。
我入职的这个公司,是刚创办的,规模不大,经费也略微紧张,便租了这栋老楼的十二层来做办公区。
因为是老楼,所以基础设施都比较落后,电梯时好时坏,时常需要有人来维修。
好巧不巧的是,那天电梯恰好坏了。
我急匆匆地走楼梯往十二楼爬去,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谈话声。
“公司刚来那个新人,你们觉得咋样?”
“咦,听话得很,又会做事。”
“那可不咋的,咱们的活儿都是他做的。”
“哈哈,他来了之后,我每天清闲了好多。”
“我也是,反正就把事扔给他就好了。”
“哈哈,他还傻乎乎地来者不拒,跟个傻子似的,咱们正好可以去玩。”
这声音--分明是我同事的。
我脑海中一阵轰鸣,没想到他们只把我当成了工具,一时间,愤怒夹杂着悔恨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插肩而过,他们看到我,脸上露出尴尬和不可思议的神情,但却没有一丝惶恐,大概是因为我的确是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替代品。
“叫你们说小声一点,这下被发现了吧!”
“没事,他一个新人,敢对我们怎么样?”
“那倒也是,只是没了帮我们做事的人,清闲的日子就到头咯。”
“哼,我偏要拿给他做,如果他敢拒绝,我们就合起伙来排挤他,让他都做不了事。”
“咦~没想到你这么狠,我喜欢,哈哈。”
“哈,那就这样办!”
我杵在楼梯上,听着他们的谈话声渐行渐远,委屈和愤怒剧烈地冲击着我的心房。
我爬上了十二楼,气喘吁吁地坐在办公桌前,往喉咙里灌了一大杯矿泉水后,伏在桌上,静静发呆,想着这件事。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一定要反抗,我一定要把属于自己的时间争取回来。
我愈发意识到,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做是同事或是朋友,而是把我当做一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懦夫。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够多,他们就会尊敬我,我就能很好地融入这个新的集体。
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一群人,真是狼心狗肺。
我要报复他们!
我要报复他们,但是,要怎么做才好呢?
某个寂静的夜里,在树枝的掩护下,我抄起了一块板砖,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对准一个人的脑袋就砸了下去;楼道里,一场“意外”使某个人从五楼滚下来,摔成了残废……
但我转念一想,他们虽然可恶,但没有严重到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望着出租屋窗外闪烁的路灯,想了半晌,终于想到一个主意来……
今天外面太阳很大,颇为刺眼,我坐在办公桌前,吹着空调看着楼下行色匆匆的人群,颇为惬意。
啪!一个文件夹扔到了我的桌上,我下意识地歪着脖子望去,只见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国字脸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眼里藏着一丝盛气凌人的眼色。
这人叫钱归责,是这家公司的老员工,他颇受老板的看重,在公司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虚伪的面具下,藏着一副令人厌恶的面孔,入职以来,我没少受他的刁难。
实际上,这是公司的传统了,在他后面入职的员工,几乎都受过他的刁难,如同我之前一般,美其名曰--锻炼新人。
令我感到失望的是,从来没有人揭穿过他那张虚伪的面具,许是不敢,怕丢了饭碗,毕竟大家都要活着,而且还有一家子人要养活,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换在以前,我也不敢……
我要杀鸡儆猴,先从钱归责开始。
杀了他这只“大虎”,想必就没有“苍蝇”敢来惹我了。
“你把桌上的文件弄一下。”钱归责指着那个文件夹如此说道。
“怎么又让我做?”我装作不情愿地样子。
“你们这些年轻人,安逸太久了,该好好锻炼下,不然以后可怎么办!要知道,其他公司可不像咱们这儿这么闲,那桌上的文件垒起来都比人高了,你现在不练练手,万一被开了怎么办?”他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好吧。”我装作感激的样子,内心却在冷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只是这笑话,也太冷了些。
钱归责满意地走了,我拿起来文件夹,用心地查看起来,不时在电脑上录入数据做表格。
我会这么好心吗?不,当然不会,我偷偷修改了几个数字,使这个表格出错。
去上厕所回来时,我故意从钱归责的办公桌前经过,面不改色地与他攀谈。我们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亲切”地交谈着。
在下班之前,我把刻意弄错的表格发给了他。
我出了大楼,觉得一阵轻松,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等着我去尽情地挥霍。
风轻轻地迎面吹来,抚去了这炎炎夏日的热气,临近傍晚,路灯渐渐亮了起来。
呀,这美丽的夜晚。
……
第二天,我照旧踩点进了公司,端坐在桌前,整理桌上散乱的文件夹。
“啪”,一个耳光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捂着刺痛的脸,一下子懵了。
待我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侧头向右边望去,正是钱归责。
从小到大,连我父母也没舍得打我,这狗日的,竟敢朝我动手。
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脚来就踹了过去,正中他的大腿,他被我一脚踹倒在地上。
我们就这样扭打在地,我挨了一拳,眼角火辣辣地疼。我瞅准机会,狠狠地踹了钱归责的肚皮一脚。
两个人为了脸面,大打出手。
四周都是围观的看客,他们有的拿着零食、有的从兜里摸出来一把瓜子,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不对等的搏斗。
“打他,打他,打死这个挑战规则的蠢蛋。”
“往他脸上踹,对,就那儿!”
“咦~你这一拳软绵绵的,能打死人吗?”
“哈哈,你看,我就说吧。”
闹到最后,楼下的保安都冲了上来,可是谁也没有上来拉架,全都挤在一起看热闹。
我掐着钱归责的脖子,他死死地摁住我的脑袋,我们谁也没松手,像一对杀父仇人。
“砰”,一道声音响起,接着我的脑袋剧痛,疼了几秒,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对面大楼的光投在玻璃上,映出一道道璀璨的长线。
我摇摇晃晃地撑着凳子的脚站了起来,揉着刺痛的脑袋,只觉得手心上有一摊冒着热气的液体,这是鲜红的血。
朦胧中,我听到楼下的公司传来一道声音:我们这里只招听话的机器人。
我忽然明白那些看客为什么没有帮我说话、反而对我冷嘲热讽了,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做不了听话的机器人。
我大概在这里呆不长久了,因为我不符合他们的心意,我打了钱归责,就是同所有的人作对,他们都容不下我了。
果然,不久后,公司的人事找到了我……
我被开了,理由是:与公司的理念不符。
我早有预料,所以也不觉得有那么失落,反而很是庆幸和轻松,我终于可以远离这里了。
这里俨然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囚笼,而我一向只喜欢做自由的麻雀。
麻雀被困在笼子里,久而久之,翅膀就退化了,也就失去了追寻自由的心。
我要逃离,逃离这个囚笼。
我走的那天,钱归责就站在门口,抱着双手嘲笑地看着我。
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我伏在他耳旁,悄悄地说了一句--你等着,你已经没了威慑力,他们要合起伙来推翻你了,你活不长久了。
然后,仰天大笑,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