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两棵梧桐树,标准的法国梧桐,有着异常粗硕的枝干和满树碧叶。盛夏时宛如屏障,阻挡了整个夏天。树下是平整的水泥地,在母亲的劳作下一尘不染。树前是几片花坛,坛前一条马路,树后便是我家,坐北朝南。
春日时树下常有一把板凳,一张摇椅,上面便坐着我和祖父。祖父喜欢晒太阳,我因为时常无事,做完作业就出来陪他。那还是我孩提时代,祖父虽然依旧有些许力气,却因为操劳了一辈子而早早老去。他或许也不想就这样终日无所事事,然而却又无能为力。他既不能出点力气,又没有积蓄,因此便时常被母亲嫌弃。虽然母亲也是背地里说几句,但是他也心知肚明。他曾试过下一些力,但连扫帚都拿不稳的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于是便整日坐在树下,呆呆地晒着太阳,偶尔跟我说几句话,我便了解了他的过去,抑或是他对过去的回忆。
他告诉我他的出生是一场灾难,那时战火连天,父亲没等他出生就被抓走了,从此渺无音信,母亲又在生他的时候死了,所以他便被村里的人认为命硬克亲。哥哥们都年长成了家,没有人愿意收留他。只有他的奶奶一手将他带大。那时侯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什么学堂。家里是用土砖砌的房子,一直被人嫌弃。因为穷,一直到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后来遇见了寡居的奶奶,这才成了婚。兄弟们给土房稍微装饰了一下,他便娶了我奶奶,不久后便有了伯父和我爸。
是我奶奶改变了他,在有了老婆和孩子之后,原先不怎么踏实干活的他卖力起来,本来注定单身一辈子消极过活的他在娶了媳妇之后宛如变了一个人,整日努力种地,并且在种地的间隙里进货开了间小杂货铺,日子虽然依旧苦,却有了滋味,他的干劲也越来越足,甚至还当选了队长。
就这样他将我伯父和父亲还有两个姑姑拉扯大,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他心满意足,他也越来越老,老到我奶奶离他而去。
奶奶的离去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奶奶去世前他还能锄地撒种,奶奶去世之后他就不中用了,手也开始颤了。原先有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两个人能互相慰藉,奶奶去世后他便形单影只了,干什么也不上心了,一日一日的颓废了。
他没有文化,最大的爱好便是听广播,父亲给他卖的收音机是他的最爱。奶奶去世以后他便整日坐在树下听广播,面无表情。他很少活动,老了之后虽然一天照样吃饭,却不胖也不瘦。虽然他的身体没有什么毛病,但我知道他的精神却萎靡颓废。他没有到死亡的年纪,但他却又迫不及待的等着死亡的降临。他表达不出对奶奶的爱,他也刻画不了奶奶的模样,他甚至忘记了奶奶的面貌,但他就是这样颓废地坐着,就这样一直坐到偶尔吃饭睡觉。
我知道他在等这一天,他也知道他在等这一天,大家都知道他在等这一天,这一天还是来到了。门前两棵梧桐依旧挺立,枝叶也依旧茂盛,然而祖父不愿等了,他在普普通通的一天在梧桐树下走了,悄悄地,依旧是那个摇椅,只不过脸上有了不常有的微笑,也改了以往的颓势,身旁边的广播还在响,然而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去了想去的地方,留下我们在这里默默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