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个冬日的雨后清晨,去到大王山森林廊道,阳光透过藤木,斑驳的淡晕,刀光剑影的丁达尔,涌蒸的小水雾——早晨就是这样开始的,和已经过去的许许多多日子一样,今日的都城一如既往地平静。
下山,山脚有一个池塘,塘边有棵杨桃。在西伯利亚吹来凉爽的季风的这个时候,杨桃就成熟了,或者七成熟,或者半成熟,或者牛排没有的八成熟。附近会有小孩在池边捡石块,之后用石块把杨桃从树上打下来。
于是杨桃就掉进了水中。
那些不在水里的,都挂在树上。
他们在水边苦练暗器飞镖,这我见过好几次。后来不多见了,大概是石头扔完了,或者是百发百中的神功练成,已去闯荡江湖了。
无论如何,树还是在日复一日地养育着杨桃,池水也是在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杨桃,他们都在盼着下一批练功的少侠。
再向前走,吉祖湖畔,有时在湖边的人行道上会有几个小朋友在比赛骑车。鼓足了气,踩着车蹬,权当借力,轻功好的可以一口气走去十多米。大概陆地奔走练好以后在旁边练习水上漂也方便。当然,如果你也和他们一起飙,并且超了他们的车,他们或许会很仰慕你。
在城里的另一个湖边,会有一群老人在打太极,打完之后也可以在一旁的树荫下打牌,亦文亦武,实在快活。
江边的一个平台上也会有一个老伯在打拳,初见他时他独自在平台上运动,不知是否日日如此。但这般特立独行,又是飒飒英姿,想必系高手。我惟见了他一次,平日无异常都不愿到江边观候,怕为其风所伤。
毕竟大冬天,又是大清早的,江边的风是可以很狠的。
沿江走,河堤尽头,大概可以勉强看到我母校某栋建筑一角。据我了解那里真真切切是高手如云。当初上课,老师一提问,全班少侠或者自诩少侠的莫不要低下他们轻狂的头。不知今日恩师们是否风采依旧。
往回走,文化广场乒乓球台,每到假期的下午大概都会有一个少年在等待他口中的高手。如果你赢了他一球,你很有可能会被他警惕成高手。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经验之谈。
从广场侧边的小径出去,可以去到城中公园,那里的下午会有很多人下棋,或者说很多人看棋。而看棋是免不了说棋的。
进了一步车,可能会有人说:“81年温州联赛上黑龙江王嘉良对安徽蒋志梁时就是这么下的,局势被引入激烈对攻。”
说话的可能是李来群了。
挺了一步卒,可能会有人说:“佳着,不落俗套,简单明了,作用五步之后就会显示出来呢,对方局势已系下方,怕是一蹶不振了。”
说话的可能是胡荣华了。
刚入残局,可能会有人说:“刚刚对方下了一败着,现在是古谱《橘中秘》中的‘家无安堵’,红可胜了。”
说话的可能是杨官璘了。
在公园里,都不是说这些,喊出的主要系一句“将”,如何喊得有杀气是棋手们专研的课题。
随城中路走,走进闹市区,某一家个体户商户每晚都会准时九点半关门。有一次我打算进去买东西,店主也是要强行关门离开。
他守的不是摊,是时间。
“每座城都有一个可以俯瞰它的山坡。”烈士山后面的一小道公路不知算不算这样一道坡。路两边种满了树,基本看不到远处的楼房。然而路边的垃圾堆没有种树,那里可以看到城区一角的房屋。山坡附近听说还有一只异色瞳的猫,我以为我看过它一眼,倏地又潜到树丛中了。
顺着山坡继续走,下山,山岭两边的半旧的房屋中,傍晚会有一个老人在门口坐着,借着夕阳的光,修着他的琴,或许是琵琶。乐器腹部是一个装了弦的月饼盒,锈迹斑斑。远望看看是不是有荷樵客,路过也会试着找一下泠泠声。
乘着黄昏的光彩归去,某干道民居二楼会有人放着很响的音乐,干瘪的节奏,矫揉的歌词,拼凑的韵脚,确实总是:“我有远方和美酒,你是否愿意跟我走。”大概他对都城不挽留。
多少年他总要去远方,多少年他总这样外放。
此刻我望进他的屋里,灯光从远处亮起,空气染上了橙黄色的气息。
我知道我身后的高楼正被粉刷,
它后面的夕阳在挣扎。
燃烧着的路灯多断齾,
它让我的影子坍塌。
我的眼睛映照着天空中如日月的污圿,
迎面吹来的风翻山越岭,
来自天涯。
和全国许许多多的小镇一样,都城是一个普通的城镇。
今日的都城一如既往地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