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幻想】梦境审判

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灵忧


空间异变

“往这边跑!快!”白维喊道,手中的火把明明灭灭。

我跟着他的脚步,拼命往前跑。风呼呼掠过我的脸颊,有些痛意。许多碎石从山上滚下来,砸到我的身体上,我渐渐开始体力不支。旁边就是悬崖,黑夜中什么也看不见,倒不会让人心生胆怯,只是山谷中时不时有些鬼哭狼嚎嚎得我耳瓜子疼。

“这都什么破事,我跑不动了!”我终于停在一个拐角处,急促喘息着。白维在前面狂奔,一见我停下来,又迅速调头。他扯下我搭在岩石上的手,连拖带拽把我弄出老远。

“别拽了……啊——我要疯了!”我边大口喘气边朝他吼道,“我说——你就把我丢这吧,让那些东西把我肢解吃完了事,还能给你争取逃跑时间……”我不断咽着口水,想让那吊在喉咙里的声带发出更清晰的声音,但跑了这么久早已是口干舌燥。

我不会出事的,关于这一点,我有着绝对自信。白维也知道,但他就是不肯放手,我不明白他这么认真是为了什么。就像在玩一场挑战游戏,永远要选择迎难而上才有趣味。

他倒是寻得了乐趣,可把我累惨了。我现下只想抽出腰间的匕首,给自己个痛快。和白维呆在一起,每每都是奇幻历险记,比如上次掀了三头狗刻耳柏洛斯的守卫地,还有上上次到蔷薇庄园偷了十大筐的蔷薇泪,还有……

“到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白维的惊呼声。风已经聚集在谷中来回动荡,天上一片红色的星河耀耀发光,此起彼伏,将气氛往更加诡谲的方向渲染。眼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窟,正好能让两个人并肩通过。我又被他拽着一路滚了进去——内部是一个球形空间,中心放着一块玉台。

这个地方白维跟我说过,是诸神的审判台,地面砖瓦的每一条纹路都是由亡魂镌刻而成的。所以,那些东西非常忌惮这里,不会轻易进来。

“呼——我好歹也是女孩啊,能不能别真把我当汉子使……”我顿时瘫倒在地。而白维居然还杵在那里观察着玉台,好像一点也不累,有的时候我真佩服他的体能。

外面又响起了那些东西叫唤的声音,但似乎都不敢靠近。我安心休息了许久,才站起来观察这个洞窟。那玉台散发着白光将周围照亮,上面一尘不染,刻着一个SIN(罪),用手一摸还能感觉到寒意。

“小心!”白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拖出老远。我慌忙回头一看,原先休息的地方,已经被一只恶心的蛛人占领了。很快,讨厌的蝙蝠群也争先恐后地涌进洞穴。“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它们的瞳孔都变成了血色。

蛛人一扑未成,变得愈发暴躁,眼看着又要发起攻击。白维将我猛地推到一旁,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和它对峙起来。越来越多的怪物占领了这个狭隘的空间,我也慌忙取出那带着古老纹路的匕首,帮白维分担一些阻碍。

聚集的怪物实在太多,真正实战起来还是十分吃力。白维被蛛人逼得步步后退,很快一只蝙蝠就趁机咬住了他的肩膀,他手中的火把险些掉落。我赶忙甩掉手中的大兜虫,冲上去一刀将那蝙蝠削下。白维侧身将蛛人引到另一方,他单手借力攀上岩壁,手中的匕首顺势转了一圈,寒光直指下方。

我正想上去帮忙,但越来越多的怪物围上来,我只好拼命突围。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

“糟了!来不及了……”我心中有些焦急,连忙朝着白维喊道:“我要走了!白维你小心啊!”

“知道了——”白维从岩壁上自由落下,同时将匕首用力刺下——蛛人的外壳迅速裂开,里面的绿色液体溅出来。白维转手将火把丢在它身上,“哧啦”一声,那扭动着的躯体就燃了起来。一下子,逼得所有怪物往两边散去。也在那一刹那,白维跃上玉台,借着脚下踩踏的力量翻身飞入火光中。火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无比清晰,脸上的坚毅和自信从来不曾消退……

后来的景象我看不到了,因为,我醒了。

少年白维

我第一次梦见他的时候,是在一年前的秋天。我家住在蔷薇公园旁,那天下了一天的花雨,我便是伴着空气中花瓣的清香味入睡的。

梦境之中,他就站在纷纷扬扬洒下的白色蔷薇间,他说他叫白维。

内心躁动着冒险精神的我和白维一拍即合,惹怒了迷雾林里的精灵,开始了各种奇幻大逃亡。其实,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由于对现实没有任何记忆,我潜意识里把白维当成了可以信任朋友。在刺激的探险过程中,白维所展现的身手和头脑证明他还是很靠谱的。

等跑累了,我们躺在树下,看着漫天飘散的花瓣……我缓缓闭上眼睛,可当我再次睁眼时,却已经回了现实。我这才幡然醒悟刚才的奇遇不过是梦,可那也太真实了,简直是像在玩VR游戏。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个晚上我又梦见他了。然而地点已不是那片林子,而是一个大庄园,庄园周围精致的围栏上也爬满了无数朵白色蔷薇。

“顾小米!”陈辰的声音就像闪电一样划破了我的思绪。她冲过来,一把那我从床上拽下,“你要迟到了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被她推推搡搡丢进了卫生间,这才慢吞吞地拿起牙刷。

她晃着新买的手机大声朝我尖叫道:“第六个电话了!革命的热情就是被你这种人给扼杀的!”

“其中有五个电话是你打给对方的吧。”我含着口中的泡沫,不甘示弱道。

“至少这证明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不能让别人误会我们故意不守时吧。”

“得了吧。”我不屑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上次去嘉乐园,是谁赖在床上死活不起。一边抱着被子一边叫着,啊——被子,放开我!我是要起床的人……啊——”

这最后一个“啊”字是真情实感,因为陈辰很不客气地捏痛了我的胳膊。“顾小米,旧时代的余晖终将落下,是要为人们所忘却的。做人要懂得向前看……”

在陈辰的絮絮叨叨下,我终于磨完了洋工。我和好友陈辰说过梦境的事情,但不知她从哪找了个社团记者,非要把我的奇遇写篇报道。我只好放弃宅在家的念头,陪她到了一家咖啡馆。

我们很快找了座位,对面那个帅气的男孩朝我伸出了手,“我叫墨菲斯。”

“你好你好。”我赶紧握了上去,“你找我是为了采访梦境的事情吧?”

“是的。”墨菲斯微笑了一下。

我先耐着性子将前因后果诉说了一遍,又被那个叫墨菲斯的家伙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当然,中间也添油加醋了不少,将白维的身手形容得神乎其神。墨菲斯一边做着记录,一边双目发亮。开始陈辰还安静地坐在一旁,后来就完全闲不住了,拉起我们两个便往外走。

在她的带领下,我们逛了两次商场,吃了四次街摊,玩了三个景点,坐了六趟地铁……当然付钱的人是这里唯一的男生——墨菲斯。我甚至怀疑这才是陈辰的真实目的!她一路将我东拉西扯,我几乎没有机会和墨菲斯说上话。我的内心是崩溃的,当然,对方也是。

一路浪迹到夕阳落山,我们才分道扬镳。临走时,墨菲斯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喜欢那里吗?”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思考了片刻,“喜欢……吧……”

蔷薇庄园

回家之后,我整个人陷在床的最中心,身上裹着软绵绵的被子,感到非常满意。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口中轻轻喃喃着那个名字,白维。

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山崖下的河边,河中不时有白蔷薇的花瓣顺水飘来。白维受了伤,正清洗自己的伤口。

“你还好吗?”我皱着眉头。

他见我来了,扬起帅气的脸冲我一笑,“没事。”

其实每次他受伤,我都挺担心的。对于我来说,受伤或死亡不过是虚幻的梦,回到现实,我还是完整的我。但他不一样,他属于这个世界。即使白维再身手矫健,聪明机警,终究还是一个特别的普通人,会饿会痛会受伤。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很害怕,怕他有天突然消失。

不知从何时起,有了他的梦对于我来说,已经愈发重要。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我想起昨日那些怪物的奇怪举动,“它们怎么不怕审判台?”

白维摇头说:“我也不清楚,隐隐感觉这里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我抬头望向天边,以前只有到了晚上天空才会显出红色,但现在即便是白昼也浮着一层暗红,如血般粘稠。

“去蔷薇庄园看看吧。”白维起身抖了抖不小心浸湿的袖子。

“不是吧——”我怔住,“上次抢了他们一庄园的蔷薇,你确定白老头不会吃了我们?”

“可他是这里唯一的先知,你还有其他办法吗?”白维耸肩。

我咂舌。白维不等我回答就朝前走去,我一咬牙也只好跟了上去。

我们逆着河流,向上游走着。身边的一切都这样真实,水声泠泠,微风拂面,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个世界里被一一开启。白维和我走得很近,手臂时不时碰到我,那温热的体温也总让我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梦境。

还未走近庄园,我就闻到了白蔷薇的香味。一朵朵娇艳的蔷薇从院里翻了出来,灵动地朝我们探过来。它晃到我面前,花瓣在风中微微摇动。花心处含着一粒晶莹的水珠,那便是蔷薇泪。

蔷薇庄园里的蔷薇之所以值钱,正是由于这异于别处的蔷薇泪。蔷薇泪落,枯木生花。只要这一滴泪,就能重还一片土地百年生机。

白维掏出匕首,毫不客气地朝那些蔷薇刺去。晶莹的泪水从花心处溅出,洒了一地。本来平整的白砖上很快就有青色冒出来,仔细一看,青草中还栖息着精灵。要知道,只有极其娇嫩又有灵性的植物中才会有精灵诞生。

这蔷薇庄园的主人白老头向来脾气古怪,想要进庄园可谓艰难。但只要折腾几下这蔷薇,他保证吹着胡子让人来抓我们。

如意料之中,我们很快就被绑进了庄园核心地带。上次来,不过是在外围逛了逛,这次可是深度参观。其间富丽堂皇就不说了,奇特之处在于,从外面看,这些建筑区别于那种传统四连八通的庄园,每一栋房子都是隔开的,但内部暗自相通,也真是稀奇古怪。

最终,我们在一间裹着云被的房间前停下。那些护卫重重一推,我们就栽进那些湿软的云中去……

我和白维几乎同时跌在冰冷的地上,冻得我倒吸好几口凉气。白老头拄着拐杖走过来,一看到是我们两个惯犯,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呀!你们居然还敢来!”那拐杖在地面上敲得噔噔作响。

白维倒是一点不在意,就地一坐。我也坐在他身边,默默听着白老头炮语连珠。他从蔷薇的生长历程讲到自己的辛勤栽培,又顺道扯了蔷薇泪对于宇宙生命的意义,其间屡屡露出痛惜的神情。

“爷爷,你的语速可比从前慢了好多,可以快点吗,我赶时间。”白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爷爷?!我愣了一下,白维和白老头?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维,他耸了耸肩。

“你还知道我是你爷爷!”白老头举起拐杖朝白维打去,然后又指着我的鼻子,“整日和这家伙一起上串下跳,搞得梦境鸡犬不宁。”

“我……”我开口想要辩驳,白维拉了一下我的袖子,示意我别说了,尊老爱幼给点爱吧。

只听翅膀煽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只蜂鸟叼着个精致的茶杯,缓缓落在白老头的手心。白老头终于停止了咒骂,享受起那杯带着蔷薇花香的茶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怏怏开口:“说吧,找我又是什么事啊?”

“为什么那些怪物不怕审判台了?”

白老头眉头一颤,“你们去了审判台?”

“是啊。”我把去怪物巢穴捣乱然后被追杀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白老头的眉头却是皱得越来越厉害。我话音刚落,白维就接口说道:“我想知道,是不是梦境审判要开始了?”

听到“梦境审判”这四个字,白老头手中的茶杯险些掉落。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问:“什么是梦境审判?”

白老头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白维的猜想。白维的目光复杂起来,迟疑了一下才说:“你知道人类是不属于梦境的,如果在梦境里呆的时间太长,就会迷失。所以为了保证人类不会和真实世界脱轨,到了一定时限,诸神会开启审判,决定人类是否可以继续留在梦境。”

“所以他们要审判我?!”我惊呼着跳起来。所以梦境里的一切诡异征兆都是因为诸神要审判我,审判结果会是什么?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白维了?

“审判只是最坏的一种结果。在接受审判之前,人类可以选择从云端离开。当然,以后再也进不了梦境了。”

“如果选择接受审判呢?”我紧张地问。

“有两种结果,如果是被审判为新生,那么人类可以继续来往于现实世界和梦境之间。如果被审判为死亡,那么……不仅会在梦境里死去,在现实世界里也不复存在了。”

漂泊梦境

选择接受审判的人们都在赌,拿命来赌一个梦,所以他们都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我必须承认,梦境和白维对我很重要,但我没有勇气用命做赌注,我只能选择去云端。

可在此之前,我又醒了。

这些天我感到非常烦躁,一直在想怎么跟白维告别。他出不来,我进不去。我等着进入梦境的机遇,也是等待着诀别。这种感觉在一年前初遇白维时也出现过,当时我对梦境里的世界非常兴奋,时刻都想着和白维去哪里耍一阵,于是连白天也缩在卧室里倒头大睡。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进入梦境。

那个世界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只能浑浑噩噩地数着日子。陈辰的念叨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停不下来。墨菲斯也发过几次信息,但我现在完全没有心情理会他。我就像一个相思病患者,整日躲在房间里哀哀怨怨,就连我爸也发短信来问我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

直到五天后的夜晚,我终于再次进入梦境。白老头知道我的来意,所以这次我没费多大劲就进了蔷薇庄园。“白维呢?”

“走了,他不想跟你告别。”白老头看着我难过的样子,叹息着摇摇头。这下好了,准备了几天的诀别词也用不上了。

白老头将手杖朝地上一丢,那手杖马上就变成一条灵活的蛇,朝我游动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它却没有理会我,而是径直往我身后的墙上爬去。它在墙上爬出一个矩形轨迹,只见金光一亮,矩形就变成了一扇门。

那条蛇很快又爬回白老头手中,重新变成拐杖。“走吧。”白老头敲着拐杖,穿过那扇门,我也赶忙跟上去。

等白光渐渐消散,我才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参天巨树,许多气根从枝干上垂下来,摇摇晃晃。上面还有很多人影,有的紧紧抓着气根,有的飘浮在树周围,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什么?”我问白老头。

“希望树。”白老头仰头看着那些飘浮的人说,“每个人都有梦,而无法实现梦想的人就会成为漂泊者。因为没有人会理解他们,他们会一直在这棵希望树下徘徊。我们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整棵希望树,但一旦进到里面,你就会变成盲人,周围只有黑暗。看到那些气根了吗?”

我点点头。希望树的气根有粗有细,有的生着湿滑的青苔,有的生着尖刺,有的还爬着虫蚁。不过依然没有阻止那些正在向上爬的人。

“从那里上去,就可以到达云端。但很多人因为身处黑暗,完全找不到通向云端的气根。即使找到了,也有可能在中途耗尽力气,重新回到飘浮的状态,或者直接摔死。而有的人,在希望树下徘徊一辈子,也到不了云端。”

听了这段话,我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酸楚。

“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白老头转身要离开。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拦住他,“我想知道,梦境里的神都有谁?”

“包括我,一共有五个。”

我愣住,白老头也是?

白老头却没有理会我惊讶的表情,继续说着:“三头狗刻耳柏洛斯,蛛人亚拉克妮,还有喀迈拉。最后一个,是梦魔,他才是这个地方真正的掌控者。人类的去留,最终也必须经过他的审判。”

“他的名字?”

“墨菲斯。”

贪婪原罪

进入希望树的时候,四周都暗了下来。那种暗不同于黑夜,因为再黑的夜晚都能模糊看到事物的轮廓,或者说感受到它们的灵性,但是在这里就像是被完全剥夺了视觉。当眼睛失去了作用,其余感官就愈加敏感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飘浮到了哪里,冰凉的气流不断滑过我的皮肤,鼻息中充斥着植物原始的味道。周围有很多细碎的声响,比如气根轻微摇晃,虫蚁爬动,还有那些跳动的心脏。

我静下心来,努力去辨识那些声响,妄图寻到一条气根。可是试了好几次,都错了。越抓不到气根,我就越着急,一着急就开始方寸大乱。

我想到了白维,那张自信又坚定的脸。我突然发现自己离开了他,在梦境里什么也做不成。我又突然想到墨菲斯,只是同名吧?陈辰介绍的人向来不太靠谱,细细想来墨菲斯好像真的有点不太一样啊。

可他一个梦魔接近我做什么?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该死的!

我猛地摇头,逼迫自己不要分心去想其他事情。我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指尖轻轻划了一刀。痛感还是其次,反而是周围的寒意让我感觉血都要冻住了。由于这个地方存在着轻微的失重,那些血珠很快就分散着向四周浮去。血是连着心的,可以让我感受到周围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一滴血珠撞到气根的声音。我赶忙朝那个地方浮游去,用力抓住那支粗壮的气根。我心下顿时舒了口气,抓到气根,一切就相对容易了。我在外面观察希望树的时候,心中已经大概拟定好了线路。

我边爬边想着过往和白维在一起的日子。虽说我们互为搭档,但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他挡在前面。他总是用尽全力来拯救我,可每次,我都把他一个人丢在梦里。

他就像纷纷扬扬的白色蔷薇一样,永无止境地存在着,漂泊着。

白维,很多时候,我们都必须去直面生命中的孤独。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滑落的危险,渐渐地,我不再去想云端有多远,只是埋头向上爬。就在我感觉要到极限的时候,一阵亮光袭来,逼得我双眼紧缩。强烈的失重感使得我再次飘浮,很快一股引力把我吸到了上方的光亮处——云端!

我感觉自己被摔到了云面上,但云层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我刚站起,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有什么朝着我飞了过来!

“当”的一声,那东西似乎在关键时刻被打落了。我用最短的时间适应光线,抬手半遮着强行睁开了眼睛。只见一只云蝙蝠倒在我面前,而前方正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白维——”我毫不客气地一拳朝他砸去,他也没躲。我正击他的胸口,手背传来强烈痛感,同时一阵心酸涌起……

白维轻叹了口气,在我肩上拍了拍,“对不起,我……”

我摇摇头,“其实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你永远在里面,我永远在外面,你经历着我不知道的事情,它们越来越庞大,就像一个无法衔接的断层。”可那又怎么样呢,我要离开了,断层就落成了万丈深渊,永远没有尽头。

“可我也一样。你在外面经历的世界,我也一无所知啊。”白维的声音轻落在我肩膀上。

“我走了,那你呢……”

“我?”白维笑了笑,“我会继续在梦境里生活呀。”

是吗……再见了,白维。

突然,前方浮现出一扇朱红色的门,周围的云滚成一个白团飘了过来。它在我们周围晃了几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身负七宗罪,不属于这里。”

“我是人类,要从云端离开。”我回答。

“你太贪婪。”

“贪婪?”我有些惊讶,因为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和懒癌晚期患者,我觉得我的最大罪行应该是暴食和懒惰才对!或者偶尔嫉妒一下陈辰的壕无人性,还有墨菲斯帅得惨绝人寰,总之,我的七宗罪怎么算也不应该是贪婪当先。

“进入梦境的人类无不贪婪,你们不属于这里,却要强留在这里。在另一个世界无法获取想要的,就开始幻想梦境,然后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它话不多,却是句句精准,我感觉到周身漫起一股凉气。

我还想开口辩驳,它却不再理会。只见前方的门“嘭”地一下弹开——“走吧,人类……”

怪物,再见了!

它好像窥探到了我的内心,离开之前,我恍惚听见它最后的声音:“这里所有的怪物不是噩梦,是梦魇,是你们心中的魔。”

终极审判

墨菲斯坐在我对面,浓香的咖啡味衬着他优雅的着装。我在想要怎么试探他,对于有社交恐惧症的宅女来说,这个任务有点艰巨。没想到墨菲斯却突然笑起来,他拿起咖啡说:“不用猜了,我就是梦魔墨菲斯。”

既然他这么直接,我也不好意思掖着藏着:“爱幻想的人类那么多,为什么要找我?”

“找你的不是我,是白维。”

这个回答却是我意料之外的,我皱眉表示不理解。墨菲斯继续说:“他曾经见过你。”

我想问在哪见过,但这个问题已无法亲口去问白维了,就当做秘密吧。想到这里,我心情开始沉重起来,但脸上却装出轻松的表情,“是吗,也许我应该留在梦境,不知道你们会怎么审判我呢……不过无所谓了,万事既定。”人类选择离开梦境,审判就无法开启。

墨菲斯却扬起了嘴角,说了一句让我打翻咖啡的话:“可诸神要审判的人,不是你,是白维。”

黑夜像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连月光都被牢牢遮住,人们已经陷入了沉睡,偷偷做着那些美丽或可怕的梦。

“白维正在前往蔷薇林的路上,记住,在他用血染红白色蔷薇前,你必须阻止他。”

我和墨菲斯做了交易,他让我最后进入一次梦境,我要去阻止白维。但如果我失败了,他将取走我所有做梦的能力。在闭上眼睛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这个词让我有些怅然,但我更想知道真相。

漫天飘散的白色蔷薇几乎遮住了我的视线,“渡”过这片蔷薇林就会到达审判台所在的山谷。而我就在白维用血“渡”过之前,拦住了他。

“所以当时云端守卫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这就是被我遗漏掉的真相!我抓住白维的手,指甲因为过于紧张嵌入他的肉里,“其实你在现实世界真的存在对不对!”

面前的白维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料到我还会突然回来。他的目光闪了一下,“我……”

“不要说谎。”在他片刻的迟疑里,我抓住了破绽,“你存在着,却又出不了梦境,是因为你醒不过来对不对?”我声声质问着他,一点点贴近那个熟悉的人,“还是你不愿意醒来。”

“顾小米!”白维反握住我的手,“你不明白……在梦境里,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可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那些怪物们周旋。我可以自由地去到每一个城镇,走着看着感受着。只要我敢想,我就可以创造一切奇迹……白老头是我的爷爷,但他早就去世了。在那个所谓的真实世界里,我什么也没有……”

我怔住,白老头去世了,所以白维在梦境中创造出了他。白维趁我发愣之际,松开了我的手。他拔出匕首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液眼看就要流出,当白色蔷薇被染红,梦境审判就会开启……

我再次紧抓住他的手,不让那些血落下去。“可你不能永远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审判就要开始了,万一、万一他们审判你死亡,那你就真的就回不去了!”

“那你呢?难道你进入梦境不是因为内心渴望着这一切吗!”

“我……”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是啊,我不也是这样的吗,因为自己的私心才留到现在。可我不希望他死,一想到审判,我感觉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我蹲下来,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对不起……”白维也俯下身来,用宽大的臂膀拥住了我,只听他轻叹着说:“我是植物人……”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身体强烈的颤抖,抱得更紧了。就在那短短的瞬间,我明白了他所执着的一切。我想起了云端守卫说的那句贪婪,不仅是对着我,也是对着白维。贪恋美梦的我们,都是贪婪的。

“白维。”我握紧他的手,“你醒来吧。就算为了我。”

醒来吧,就算是植物人,也有可能醒过来的。如果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白维错愕了一下,他沉默了。可偏偏就在那一瞬间,白维的血沿着手指留了下来,滴在地面那朵蔷薇花上。

来不及了……

周围香气越来越浓,蔷薇林到审判台的路被开启,随后一阵强烈的光淹没了我们……

古老的纹路出现在我的脚下,依附着亡灵的鲜血和梦。我几乎要窒息,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成了铺路石。白维的神情丝毫没有改变,他跪在玉台前,诸神站在玉台后。墨菲斯再也没有现实世界中那种儒雅的姿态,通身上下只剩苍白的冰冷。刻耳柏洛斯迫不及待地朝我们大吼:“死亡!死亡!”

我愤怒地剜了一眼那该死的三头狗,之前不过捣过一次他的巢穴,也太记仇了!刚到审判台,就被判了一次死刑,这可不是好兆头。

亚拉克妮没有立即审判,而是绕着白维转了一圈。时间一点点流逝,我感觉额头已经开始有汗渗出来。亚拉克妮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唇角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新生。”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一比一平了。接下来是喀迈拉,我们和他倒是没有接触,就不知道他要如何抉择了。

一阵冗长的沉默后,喀迈拉才发出咆哮:“新生。”

耶!我内心长舒了一口气,二比一,现在就剩白老头和墨菲斯了。无论如何,白老头肯定不会审判自己的孙子死亡吧。不管墨菲斯如何抉择,白维都可以活下来了。

我的嘴角已经开始上扬,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白老头冰冷的声音:“死亡。”

等等!白老头的话如一道闪电击中我的脑子,我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白老头!”我着急地看着他,可白老头神色凝重,再也没有开口。我只好看向白维,他正和白老头对视,脸上有些惊讶,却没有焦急的表情。

最终的抉择权落在了墨菲斯手上。现在已经是二比二,如果墨菲斯……

“墨菲斯!我求你——”墨菲斯,就差你的一票。白维就可以活下来。

“吾代诸神,审判白维——”墨菲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我死死地盯着他。

“死亡。”

审判真相

我常常梦见一个少年,和他一起历险。然而每每在危机时刻,我都会醒来,留他一个人在梦里。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一个沉浸在梦境中的人类,他送我从云端离开,而自己却被审判死亡。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梦。

我跑遍了市内的大小医院,打听一个叫白维的患者,皆一无所获。

蔷薇公园的花还没有凋谢,它们仍然不知疲倦地坠落着。白色的花瓣一片片叠在桥上,被风一带,就掉入水中,轻得连痕迹都没有。这桥这水还有满地青草,全都因蔷薇而白了头。我托起一朵白色蔷薇,美丽的花心处却不曾有过蔷薇泪,没有生机了。

“你每天都来这里。”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会把墨菲斯揍得鼻青脸肿,我也确实尝试过,但都行动失败了。现在我看他的眼神很平静,如一潭死水。“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你们人类总是有梦。”墨菲斯抓起一片花瓣,“人们总是在给自己建造一个理想世界,这个地方就渐渐成了梦境。他们在梦中无所不能,但在现实一无所有。梦境和现实往往都是相反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番话,来取笑我吗?呵呵,他成功了,没错啊,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梦,痴心妄想。梦里无所不能,现实一无所有。

但是墨菲斯没有看我,而是把目光放在远方。“如果你愿意相信,那么梦就是真。如果你愿意回到现实,那梦境就不存在了。”

他在说什么?我转过身来想要问他,可墨菲斯已经离开了。周围只有耀眼的阳光,我独自对着空中远去的飞鸟喃喃:“如果愿意……”

好像有什么突然闪过我的脑海,我开始细细回味他刚才的一番话。记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它们开始自我分解,然后迅速重组……

“是反的!是反的!”我突然大喊起来,“梦境是反的,审判是反的!白维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白老头要审判白维死亡,也是为什么亚拉克妮和喀迈拉会那么轻易同意审判白维新生,因为诸神早就知道,在梦境之中的审判结果是反的。新生即死亡,死亡即新生。而这个结果本身,并不由诸神操控,而是由做梦者的意愿。梦境不复存在了,白维是愿意回到现实了对吗!

泪水不断从我眼中滚出来,我拼尽全力向前奔。我不知要去何方,但心脏的那块地方正在狂热地跳动,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白维没有死,他活着,他醒了,他会回到这个世界!

“白维——”我朝着茫茫天地大喊。

一瞬间,我感觉天地都要静止了。我朝着前方的台阶向上奔去,一切都在倒退,那古老石板堆砌成的阶梯在一点点变短,身边洁白的蔷薇依然飞速坠落,纵然风也失去了生命……我一口气跑到了蔷薇公园的最高处,明亮的阳光落在我肩上,我离天空更近了。

“顾小米。”

我的背一僵,那个我朝思暮想的声音现下正出现在我的身后。我身体中回荡的所有呼吸都开始乱窜,我用尽全部勇气转过身去,温暖的阳光下正站着那个熟悉的少年。

“白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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