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生和命运，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影响人一生的，一半是由于你的性格，一半是由于你的命运。明末才子李雯，江苏云间人。他天赋极高，与陈子龙、宋徵舆并称“云间三子”。可是，在国破家亡时，他与陈子龙由于性格不同，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因此也就有了不同的命运。

公元1644年，清军入关。当时，陈子龙在南方，参加了南方的义军抵抗清朝。后来，义军失败，陈子龙被俘，跳水殉国。而李雯呢？李雯当时因为奔丧滞留在了北京。当清人入关时，李雯因为是明末有名的才子，于是被盛名所累，被人推荐给清朝。

然而，李雯性格软弱，不仅投降了清人，还帮助多尔衮劝降史可法，遭到世人诟病。那么，作为曾经声名显赫的“云间三子”之一，李雯真的是品行低劣的叛国者吗？清代最凄美的一首《浪淘沙》或许可以给出答案。

浪淘沙·杨花 清代：李雯

金缕晓风残，素雪晴翻，为谁飞上玉雕阑？可惜章台新雨后，踏入沙间。

沾惹忒无端，青鸟空衔，一春幽梦绿萍间。暗处销魂罗袖薄，与泪轻弹。

这首词凄美无比，真是写不尽的羞愧，诉不尽的屈辱，字字含泪，是李雯投降清朝后的真实内心写照。词人表面上是借与杨花有关系的典故，来描写杨花的命运、杨花的遭遇，实际上是借杨花的命运和遭遇来暗示他自己的遭遇和心情，所以词作开篇就说“金缕晓风残”。

“金缕晓风残”，“金缕”指的是柳树，“残”指的就是杨花，也就是柳絮；柳絮在晓风之中被吹落了，就是“金缕晓风残”。下句的“素雪晴翻”写的是杨花飘落的情景。“素雪”指的就是白色的柳絮如同白色的雪花，“晴翻”写的就是白色的柳花在晴空中飘落时翻飞舞动的样子。

在对柳絮翻飞的样子进行初步描绘后，词人又用不同的典故，不同的形象，指出柳花被吹落后会有不同的遭遇，有不同的命运。“为谁飞上玉雕阑？”有的杨花很幸运，被吹到那白玉石的阑干上去。但是，这种命运真地算是幸运吗？当然不是！

词人年轻的时候，很有才华，得到了很多人的赞美。后来清军入关，他又被推荐给清廷，那真是名重京华，就如被吹上玉阑干的“杨花”一样。然而，人生的命运从来都是这么无常。“可惜章台新雨后”，一次大风雨过后，杨花就“踏入沙间”，任人践踏。而词人在国破家亡后，也因为不得已投降清人而沾惹上满身的污秽，屈辱无比。

他说：“为谁飞上玉雕阑？”可见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那是因为什么缘故让他飞上了“玉雕阑”呢？是因为他性格太软弱，不够刚强。然而，他的人生悲剧同时是命运遭遇的悲剧。如果清朝入关时，他不在北京城，他就可能会成为和陈子龙一样的抗清义士，就不会被逼无奈投降清人，就不会沾惹羞耻和污秽。

所以，词作下片一开篇，词人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屈辱，说道：“沾惹忒无端”，“忒无端”就是太无端了，无端就是无缘无故，我沾惹上这样的污秽真是太无辜了，只是命运的巧合使我遭遇到这样的羞耻和污秽。“青鸟空衔”，我现在沾惹了尘土，被人踏在尘沙之间，就算有青鸟要把我衔起来，也衔不起来了。

“一春幽梦绿萍间”，杨花落到水里面就变成了浮萍，这也就是杨花另外一种可能的命运。暮春时，杨花飘落，有的被吹上玉雕阑，有的可能被踏入沙间，有的也可能被青鸟衔去，有的却化为浮萍，变成另外一种生命形式留存了下来。词人处处写杨花，实际上都是在暗示自己心中的羞愧和屈辱。

“暗处销魂罗袖薄，与泪轻弹”，词人化身一位女子，说自己穿着单薄的衣衫，抵抗不住外边风雨的侵袭和寒冷，所以“暗处消魂”。而且，因为“罗袖薄”，这种“消魂”没有地方躲藏，没有地方隐蔽，没有地方保护。于是，这个女子流下泪来。流下泪来又怎么样呢？就用她的罗袖来擦泪，罗袖上沾满了她的泪点。

词人最后说“与泪轻弹”，真是写得非常精微、非常细致。他不说“眼泪偷弹”，而是“与泪轻弹”。什么东西“与泪”呢？“杨花”。为什么“轻弹”，怕人看见。我的罗袖上不仅沾了令人销魂的眼泪，还沾着飞舞的杨花。杨花混合着眼泪，被我一起弹落了。因为我没有脸面，我连哭泣都见不得人，我连流泪都不能让别人看见。

李雯这首词，写得真是羞耻，内心也真的是惭愧。所以他说：“暗处消魂罗袖薄，与泪轻弹。”他经过这么多的悲哀，这么多的痛苦，心里藏着这么多的屈辱，可是却连说都不敢说，连流泪都不能让人看见，这种满怀羞愧和屈辱的感情是很深刻的，令人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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