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天的信」像个孩子一样看电影

图 /《天堂电影院》

阿心:

昨天的信里,你提到“自大的羞耻心”。

越想越觉得妙。

我一直被困在这种心境里,为自己远未达到“那个自大的我”而感到羞耻,却又放不下那份自大。它是支撑我走下去的拐杖,也是绊倒我的那块石头。

我总想着,当我更厉害一点了,才能坦然地面对人群。真是痴心妄想。

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态,是永远等不来那一天的。


这其实是一种可怕的病症,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完美主义。

我们对“完美主义”有一种幻觉,觉得这个词高贵,别人说我们完美主义,我们还会倍儿有优越感,心想:是啊,我就是这么一个精益求精的人呢。

呸,哪是啊?还真拿悬崖当巅峰了?

别信这个,真的,“完美主义”是个精致的陷阱。看起来特美好,实际上就是个坑。

为什么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完美主义”成立的前提是“完美”的存在,可“完美”存在吗?不存在。

所以,“完美主义”就是一座建立在虚无之上的华美危楼,一戳便倒。

证明完毕。


我最近影评写得少,就是因为被“完美主义”困住了。

你知道有多严重吗?说出来吓人。

我写伯格曼的《野草莓》,写过许多个开头,却总是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于是再从头来过。

如此往复,你知道有多少次?

36次。

天呐,我看着一页页大同小异的开篇,像是翻阅着一本病历,上面记录着我那不断复发的病症。

就是因为每次动笔,无论写什么,我的内心都笃定地认为一定还会有更好的表达。于是,删去,重写,删去,重写。

这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它消磨我的意志,放大我的自卑,让我陷入一种自我否定的循环中。

千万别这样。

电影圈里有句话:完成比完美重要。

写作和电影一样,都是遗憾的艺术,所以千万不要贪恋什么完美,先去完成它,走下去,才能盼到峰回路转的一刻。

我想,万事万物也是一理吧。


上封信里你问我何时爱上电影。

容我想想。

啊,我发现,我还能回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看电影的情景,看了什么完全忘了,只记得气味和声音。

那时我们家还住在磁器口附近的胡同里,而影院在花市大街,走过去十几分钟的样子。

我记得是个夏天,爸爸抱着我,穿过花市大街,人很多,空气中有花香。

因为街两旁的大树枝叶繁茂,明明是盛夏,眼前却有一条幽暗的小路。

我上下晃荡着,看着同样摇晃的街景。晃着晃着,停住了。眼前出现一个小窗口,父亲塞进去两张纸,又换回一张,然后带着我走进了一座黑房子。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一定害怕极了,根本不知道一屋子人坐在这么黑的地方是干什么。

但我记得散场的时候,座椅翻涌的声音,真好听啊。就像周云蓬唱的那样:好像潮水淹没了天空。


要说真的爱上电影,应该是在高中的时候。

那时我们家已经搬进楼房,距离首都图书馆很近。

每到周末,我们几乎半个班的同学,都会跑到首图的自习室去玩耍,哦不,学习。

自习室不让说话(多新鲜呐),有个大妈在巡逻,我们就十几个人互传纸条,看纸条在几个桌子间乱飞,传着传着,发现一张不足以应付多线交流,就再加一张,再加一张,最后俨然成了扔纸团大战。

具体都聊了些什么,不记得了,无非是青春期的口无遮拦和慌不择言。

但真的太有意思了,自习室总是能让我们学到很多学习以外的事。


每到下午,我就会跑到首图的地下一层,那里有个放映厅。

不是大屏幕的那种,是有很多独立的小隔间,可以租DVD来看,好像是10块钱2小时吧。

我特别喜欢那里陈列着DVD盘的架子,每次去,都会在里面逛很久,看看之前哪个角落被我遗漏了。

我现在还能记得:《第一滴血》放在进门第一个架子的左下角;《天使爱美丽》在它上面不远的地方;《猛鬼街》系列占了很长的一排,我拿起来好几次都放下了,至今都没有看;还有金基德的《撒玛利亚女孩》,借的时候管理员大妈看了我一眼,不怀好意地笑,笑得我发毛。看完之后,我才明白了她笑里的深意。又一想,这大妈肯定提前看过了,不然怎么知道内容的。


那个放映厅,有一股神秘的气息。

不管夏天、冬天,那里的空气总是温热的、潮湿的,仿佛给眼前蒙上一层薄纱,看什么都自带滤镜。

我很怀念在那里度过的一个个戴着耳机的下午。

那时候,感官是完全打开的,也是敏锐的,还没有被所谓的思想污染。看到和听到的,都是真切的、直觉的,甚至比现在看电影的乐趣还要大。

我还记得《肖申克的救赎》里,藏在被掏空的圣经和丽塔·海华丝背后的那条救赎之道;

我还记得看完《女巫布莱尔》,傻不愣登地以为是真事,到处给同学瞎讲;

我还记得看《死不张扬失魂事件》时莫名其妙的心情,那一家人好悲催呀;

我还记得把《十二宫》和《杀人回忆》放在一起看的那个下午,走出首图,感觉上半身轻飘飘的,脚步却很沉重……

还有《灵异第六感》,这或许是当时给我震撼最大的一部电影。后来我又看了导演奈特·沙马兰的专访,那是我第一次从创作者的角度看一部电影。原来,电影里可以藏下导演的那么多心思。

比如,他在片中不断地运用“红色”,放在不同的物件上,来提醒观众注意这些细节,那是解开真相的钥匙;他还请来了一百多位男女老小,把他们关进黑屋子里,让他们同时发出尖叫,最后再把这段录音放低音量,作为整部电影的背景音……

这一切,都太奇妙了。


我想我就是在那时,懵懵懂懂地爱上了电影。

我也很想回到那时的心境,对一切保持好奇,像个孩子一样去看电影,并总能遭遇惊喜。


好了,这封信有点长了,先写到这里吧。

下封信想听你聊聊读书这件事,你觉得阅读对你意味着什么呢?好期待回答呀。


子戈

6月4日




2018年6月1日,一起生活五周年的纪念日,阿心和戈叔相约给彼此写一年的信。

是情侣,是挚友,也是永远的小哥儿俩。

全部收在这里 → 『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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