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国学的人很多,读钱穆的人不多;读钱穆的人不少,真能细致深入的很少。读钱穆的很多人只知道《论语新解》《国史大纲》,而不知道有《刘向歆父子年谱》《先秦诸子系年》等,更不知道还有《朱子新学案》《晚学盲言》等等。纵是读《国史大纲》,如果理解不了“温情与敬意”,也读不了此书,甚至可以说读不懂中国历史。可以说,中国的历史文化,就是秉持着这温情与敬意而绵延向前,没有此,也就没有中国文化。
试问这“温情与敬意”自何而来?窃自度之,乃来自于《论语》中子游与子夏之问孝。孔子答子游问孝,便是要存敬意;答子夏问孝,正是要有一种温情。我想钱穆先生下此两词,很有可能是受孔子此两问孝之答而启发。什么是温情?亲近之是也。什么是敬意?尊重之是也。一国之知识国民对其本国历史的态度正源于子女对父母的态度,此一种态度也正是作为子女对父母所应有该有的态度。
治史者若没有“温情与敬意”,历史便成了一堆生冷僵硬的材料。唯有注入一股情意,历史方成生命,文化方能延续。此乃钱先生反复一贯之观点。
也可说,中华民族何以能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独存于世,正在于这“温情与敬意”二语。自古以来,中国人心中如果没有这二语,中华民族或早已灭亡。同样,今日国人心中如果不存此二语,吾族亦离灭亡不远。此绝非危言耸听。读史治史者不可不察,不可不知也。
若此二语用一字予以概况,那便是“仁”字。孟子说:“仁,人心也。”温情与敬意具来自人心,温情是爱,敬意是敬,皆由心发出。如此可知,温情与敬意正是孟子所谓良知良能,人心本所固有。正是中国人善护此仁心,善保此良知良能,使得中华民族虽屡仆而屡起、虽衰落而复兴,历几千年而能长存不灭。此正是中国人之伟大处。读史治史者必察乎此、知乎此,方可谓能读史,会治史。钱宾四先生发明温情与敬意二语,实乃有甚大甚深之意义。
很多学者都认为这是一种民族主义史观,固然不错,但毋宁说这是一种儒家史观。因此,钱宾四先生可称之为儒家历史学家。20世纪中国众多学者中,有是儒家但不是历史学家的,有是历史学家但不是儒家的。既是儒家又是历史学家的,仅钱宾四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