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切的机缘巧合,
都是早已签订的宿命吗?
被时空放逐的你我,
又如何改写人类这荒诞的结局?


傍晚时分,喧闹了一天的小城,终于睡进落日的梦里。紫色的霞光涂抹掉熙攘的路人。霓虹氤氲,点亮街角酒吧又一夜的灯红酒绿。
  
自顾自怜的情歌从女歌手悠扬欲断的嗓子里弥漫开来,如泣如诉。搅拌着每一个酒客的心情。无数年轻的烦恼在“乒乓”作响地推杯换盏中飞升,飞进醉生梦死的天堂。凌乱的光影里,酒色烟气弥漫成幽深的丛林。
  
而这幽林的最深处,整个酒吧唯一能获得片刻宁静的座位上。却坐着一位格格不入的老人。白发魔女般花白的头发,不修边幅地披散得自由坦荡。盖住看不见是何种质的旧袍衫,啤酒杯中是酒吧里唯一的一杯白酒。反射出的点点晶莹,却亮不过老人苍老眼眸里那明亮的星星。
  
“那人怕是个乞丐吧?”
  
“呵呵!乞丐!?你觉得门口那两个的壮汉,会天天放一个乞丐进来吗?能进来的都是至少付过酒钱的。”
  
“可一个老家伙,怎么老是往咱们年轻人堆里掺和?”
  
“也许老得脑子都不灵光了吧。”
  
“嘘嘘!小点声!别让他听见。”
  
“呵呵!怕啥!看他那样,怕是耳朵都不好使了。哈哈!”
  
老人又轻轻地抿了口酒。似乎真的没听到一旁刁钻的闲言。他只是久久地望着窗外。望着夜色下斑驳的小城。眼眸里总是迷离着不灭的星光。
  
嘴里含混的醉语,一遍遍呢喃着。
  
“该来了!该来了……”


星际纪元201年
  
一颗颗孤独的星星,如镶嵌在舷窗上的水晶,眨着疲倦的眼睛。
  
阿一久久望着窗外无尽的虚空。叹了口气。
  
“一闪一闪亮晶晶,成群结队真高兴……”

阿一望了眼自己的孤单的影子。又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气息离开温暖的口腔,便瞬间消失在舱内的虚空里。
  
“影子啊!影子!你要是个织女,咱俩就能来场太空约会了。”
  
太空!?
  
是的!这里是火星殖民地守卫军下属的火卫二前哨。
  
这个时代的人类终于摆脱了地球的束缚,如刚刚走出非洲的人猿祖先,重新步入一个开疆扩土的新纪元。
  
可惜这看似群星璀璨的星际纪元,如同人猿祖先仓促闯入的陌生丛林,危机四伏。
  
就像此刻,人类迎来了意料之中的敌人。太空望远镜里,银河系边沿,一支未知的飞船编队正以0.6倍光速向着太阳系进发。
  
可宇宙,从来就不是人类意料中的那样简单。
  
这是自己成为太空军士兵的那一天,长官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可直到今天,阿一才真切的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它,又来了!
  
舷窗之外,突然亮起一条银色的线,掩盖了群星的光华,紧接着。像是本大书被徐徐掀开。一页诡异的世界,海市蜃楼一般,凭空浮现在无尽的虚空当中。露出了它诡异的魅影。
  
这次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古代城市。圆月当空,洒下清冷的月影,宫殿的琉璃闪烁着点点碎金。飞檐勾起星星,楼台灯火如萤。让外围简陋的民居更显昏暗萧瑟,如阴郁的丛林伸向遥远的天际。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有零星的火光匆匆走过,如暗夜里的一缕幽魂。一座只存在老旧电影里的场景活灵活现的映在眼前。阿一仿佛坐着静止不动的飞船,在古代城市的上空飞翔。
  
像这样无法解释的“海市蜃楼”奇景,在阿一五年的太空军旅生涯中,如偶然抽中的五六次彩票。给周而复始的单调生活抹上一点诡异的亮色。
  
不过这次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这次海市蜃楼并没有转瞬消散,而是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屏幕上被不断放大的画面。又仿佛是整座古代城市向自己压来。楼阁房舍迅速地变大,变近,直到清清楚楚地听到行走的火光喊着打更的棒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直到清清楚楚地看见灰蒙蒙的地面上一块接一块的青石板。
  
这诡异的巨大幻象甚至凭空穿过了飞船大大的悬窗,让人恍惚觉得屁股下的飞船才是虚无的幻影。阿一像是树上的苹果,自由落体般一屁股重重跌落在这条仿佛梦境一般的街道上。
  
“哎吆!”
  
“哎呀!”“当啷”一声。铜锣掉在了地上。
  
“谁?”打更人壮着胆子把灯笼靠近阿一。一身灰麻布长衫,一张瘦脸上的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军……军爷!您的行头好生奇怪?”对方赶紧卑微地低下了头。
  
军爷!?阿一被问愣了。难道是因为自己穿着的这身轻质铠甲,还有在夜晚!?阿一只得装模作样学着电影里的武将大声呵斥道。
  
“这是朝廷新发的行头,不懂得就不要问,明白吗?”

打更人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晓得!晓得!”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你难道没有看见?”阿一指了指天空,可浩渺的虚空当中只有璀璨的银河。
  
我的飞船呢!?
  
“看见什么?”打更人回过那张怯生生的脸。
  
“额,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今晚看见过我。”阿一急忙用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满心的惊慌。
  
“晓得,晓得!”

“我是怎么了?穿越了吗?”阿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闭上又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消失又重现。

并不是在做梦。
  
阿一游荡于不知哪个朝代的城市街道。望着眼前古老又未知的一切。如被故乡放逐的流浪者,无头苍蝇似地寻找着回家的路。


破晓的朝阳伴着肚子的“咕噜咕噜”一起升起。晨曦氤氲在刚刚醒来的街道。
  
街旁卖肉的、算卦的、卖杂货的、卖艺的、治跌打损伤的……形形色色的摊主无不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奇装异服的怪人。仿佛这个怪人才是这个陌生世界里的主角。
  
街市最中心的位置。小二推开食肆朱红色的门扉,放出酒肉烟火的浓香。饥饿的本能牵引着阿一一脚踏入高高的门槛。
  
小二一直盯着这个怪异的人坐到了靠门的位子上。犹豫过后,还是迎了上来。
  
“客官饥肠辘辘,不知想吃点什么?我们店的美食那可是京城第一”
  
“随便,有肉就行。”阿一已经饥不择食。
  
“好来!烤鸭一盘,拌菜二两。”小二随即招呼厨房。
  
肉菜几口下肚,阿一才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朝代能用的货币或金银。额头骤起的一丝忐忑让小二一下子看进眼里。迎过来话语也变得尖酸刻薄。
 
“客官不会是想吃霸王餐吧?”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彪形大汉出现在门口。
  
军人的警惕性让阿一下意识的摸向隐藏在小腿装甲里的配枪。
  
“当啷”一声。二两碎银掉落在自己桌上。
  
“他的饭钱,我请了。”邻桌响起悦耳的女声。一个一身红杉裙的少女侧头瞧着自己。肌肤胜雪,一双凤眼里则是雪地里一片清澈的湖泊,翘起的嘴角上挂着似乎对一切了然于胸的笑容。姑娘的位子上是一盘也刚刚吃完的红烧肉,
  
“得来!”小二心满意足的收了银子。
  
“你……认识我?”阿一吃了一惊。
  
“如果想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请跟我来。”少女答非所问。径直起身,刚要走向门外。又转身送给阿一一个俏皮的笑脸。如小二推开又一扇窗,猛然照进来的暖阳。亲近,温润。
  
“不过在这之前……”少女又向柜台招呼了声。
  
“小二!再给这位流浪汉来一壶最好的酒。他需要壮壮胆量。”
  
于是阿一平生第一次喝到了传说中的“白酒”。浓烈,醇香。如少女化不开的笑容。
  
这酒就叫“女儿红”吧?


酒足饭饱,阿一只得跟着眼前这个陌生人走进拐角的一家客栈。少女径直推开了二楼的一间房。
  
房间窗明几净,空无一人。雕花床上落着绣着蝴蝶的花帐子,花梨大理石书案上的瓷瓶,芬芳着娇艳的白菊,搭配着屏风前的香炉,古色升香。
  
唯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是窗子前的那块只可能属于近现代的写生画板,以及自己身上轻质的太空铠甲。画板上斑斓的油画描绘着眼前这几百年前的风土人情。阿一又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配枪,跟着走进厢房。
  
“看样子,你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的吧?”未等少女开口,阿一第一个发问。
  
少女紧紧地闭上身后的房门。闲田信步地低头闻了下白菊的芳香。便优哉游哉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翘起腿来。这才对客人笑着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这个时代女子必备的矜持。
  
“没错!如你所见,我是在画画时,连人带画板一起被“海市蜃楼”的重力吸到这里的。不过我比你的运气好,没有被直接扔到深更半夜的大街上,而是被扔进了没锁门的财主家的库房里。所以才有钱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少女嘻嘻哈哈地说。
  
“你跟踪我?”刚要坐到一旁梨花木椅子上的阿一差点站起来。
  
“准确地说,是跟踪“海市蜃楼”,而遇见你……”少女盯着阿一困惑的眼睛,笑得像是一场恶作剧。
  
“只是个意外。”
  
“跟踪……“海市蜃楼”!?”阿一有些结巴的重复道。
  
“难道你就不想回家吗?想要回家,当然只能从哪来就回到哪里去。可惜这次的海市蜃楼,又不是我的那个世界。”女孩泄了气般地躺在床上。
  
“等等,你是说每一次海市蜃楼里的年代是随即的?”阿一若有所思地回忆起之前遇到过的四五次海市蜃楼。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的确……”
  
“而真相比你想象得更加匪夷所思,你想知道吗?”少女又坐了起来,搭理起弄乱的长发。
  
“真相是什么?”阿一吃惊的望着陌生的少女,仿佛她只是一个幻影。却看见少女直直的望着窗外,仿佛窗外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少女的话语梦呓一般的萦绕,不真不实。
  
“这里是大政王朝,一个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朝代,好玩吧!”
  
“平行世界?”阿一疑惑不解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按照海市蜃楼的前进路线推测,下一次应该会发生在十日后的皇宫当中,那是可以让你或我回家的机会……”
  
“那我们怎么进去?”
  
“我自有办法。到时你就知道了。”少女脸上挂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苦笑。
  
“不过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少女从床上跳起。
  
“你先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你这一身行头是出不了门的。”丢下这句话,少女便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阿一望着一下在空唠唠的房间,嘟囔着没来得及开口的那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午后绚烂的阳光,肆意的挥洒在满街遍眼的绿瓦红墙间。突兀横出的飞檐、脂粉飘香的格窗,低吟浅唱着这个陌生朝代的古风古韵。

阿一别别扭扭的穿着少女给自己买的新行头-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灰色长衫。和一身锦衣华服、粉黛流苏的少女走在一起,简直就是小姐和仆人。
  
“对!你的感觉没有错。你现在就是我的仆人。呵呵!”少女一脸戏谑地瞧着一脸窝火的阿一。随即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刁钻的话语也变得温润似水。
  
“没办法啊!因为只有这样咱俩才能混进皇宫啊!”
  
“喂!混进去的方法到底是什么?”阿一望了眼身后远处皇宫微微露出金灿灿的琉璃和高阁。懊恼地问道。
  
“心急吃不了热……。反正咱俩还有九天的时间,可以领略下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走!本小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少女竟然直接拉起阿一这个陌生人的手。轻快地跑起来,轻快得犹如一只轻盈的青鸟。轻盈地越过两旁林立的店铺,一面面幌子氤氲着市井的烟火,猎猎生风;轻盈地越过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越过一张张或悲或喜,隐忍在“面具”下的面容。如一头扎进了迷离深邃的迷雾。寻觅着那条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宿命。



不知走了多远,红尘的烟火气已然散去。几瓣樱花随风飘来,落在少女的肩膀上,如前来迎客的精灵。
  
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郊外。悠悠芳草,烧到天边。不远处碧波如镜,随风飞舞的花瓣迷离满树粉色的倒影。
  
“好大!好美的樱花树啊!”阿一不由得赞叹。却又皱起眉来。
 
“可这大好的春色,为何无人欣赏?”
  
“因为这里是古代啊!傻瓜!这个时代的女子很少出阁的,只能靠男子养家……对!男的在养家。”少女没好气的批评道。
  
“嗷嗷……”的叫声突然从树上传来。像是回应着少女的到来。
  
“喵喵!喵喵快过来。”少女兴奋的向大树奔去。
  
一只雪白的身影,几步便跳进少女的怀里。是一只白狐,亲热的舔着少女的脸。
  
“你给一只狐狸起名叫喵喵!?”阿一大眼瞪小眼的注视着这个古灵精怪的铲屎官。
  
“喵喵是我家喵的名字。自从被海市蜃楼吸进这里后,我就很想它。”少女已经抱着狐狸坐在树下的绿荫里,像撸小猫一样撸着狐狸柔顺的脖颈。小狐狸闭着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欢喜。
  
像是有片落花落进少女的笑容里,落寞,哀伤。
 
“这只小狐狸是我从一个来城里卖毛皮的猎人手中花钱救下来的。它惧怕人类,唯独喜欢我。所以我没办法把它随身养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里,只得让它藏进这棵樱花树一个不起眼的树洞里。”
  
阿一慵懒的坐到一旁,望着眼前温馨的一幕,陷入了一段似曾相识的回忆里。眼睛里像是飞进了沙子。炽热,迷离。
  
“喂!喂!想什么呢?”少女推了推阿一的肩膀,像是在叫醒一个梦中人。
  
阿一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接过少女递过来的长树枝。树枝的一端像是被美工刀削得尖尖的。
  
“我和喵喵都饿了,听说这河里的鱼挺好吃的。所以……”少女抱着狐狸,眼巴巴的望着阿一。
  
“为什么是我额?”阿一懊恼了一句。
  
“因为我是小姐,你是仆人嘛!你要符合你的人设。”少女又吐了吐调皮的舌头。说着就把阿一朝湖里推去。
  
挽起裤腿,站在清澈见底的冷冽湖水里,好几条肥美的游鱼穿过自己门洞似的双腿。
  
我孬好是个太空军人,这应该很容易吧!?
  
阿一这么想着,便毫不犹豫地将锋刃向鱼扎去。扑了个空。
  
“你太慢了!准一点,小心!又来了一条!……你真差劲!哎呀!那还有一条……”少女在一旁七嘴八舌地指挥着。却让阿一次次扑了个空。
  
一旁的小狐狸估计是真饿了。竟然一猛子扎进水里,片刻间便叼着一条大鱼,在两个人类眼巴巴地注视里上了岸。
  
点燃岸边一把熊熊的篝火。火光微微映红了少女笑意盈盈的面颊,晒着阿一湿漉漉的裤腿,痒痒的,暖暖的。太阳斜斜的挂在天上,落英纷纷扰扰着此刻悠长的时光。
  
鱼肉的香气挑逗着三个饥肠辘辘的味蕾,在这陌生诡异的世界,在阿一迷离的视野里萦绕成一杯女儿红幽香的梦境。
  
“你好!我叫孟菲儿!”少女嚼着鱼肉嘟囔地介绍道。
  
“你好!我是李阿一”阿一接过少女递过来的鱼肉。狠狠地咬了一口。


日子就这么从游山玩水地打打闹闹中,从孟菲儿睡床上,阿一睡地板地膈膈应应里慢慢划过。
  
直到第九天的夜里,阿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许是终于有机会离开这个世界了,又许是有可能就要和这个闯入自己生命里的女孩分别了。
  
“喂!阿一!你也睡不着吧!”孟菲儿的嗓音隔着帐子,如屋檐下滴答的细雨。
  
“嗯。”阿一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你好像还没介绍你的世界呢……”
  
于是阿一讲起了人类的星际纪元,讲起了自己在太空中日复一日的军人工作。讲起了地球上的故乡,自己车祸早逝的妹妹还有自己家的那只狗子。
  
“你竟然来自未来!”菲儿好奇的直接探出头来,月光穿过窗子,点亮菲儿眼眸里的星光。仿佛又有片云划过。菲儿的百合般的面颊落进阿一的眼睛里,清澈,忧伤。
  
“能逃离这颗地球真好!真好!”菲儿重复地呢喃着最后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从来不曾属于自己。
  
“那你的世界呢?”阿一依旧直愣愣地问道。
  
“在打仗啊!” 菲儿蜷缩着坐在床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面容。
  
“那你为何还要回去?活在一个太平世界里,不好吗?”阿一的声音弱了下来,想问又不敢问。
  
“我的世界再不好,可我的家在那啊!爱我的家人在那啊!”菲儿把头缩回了帐子里。结束了这别别扭扭的聊天。
  
阿一侧了下身子,闭起眼睛,却恍惚看见了地球上的那个家。


第十天一早,孟菲儿刚从花账子里露出睡眼蓬松的脸,阿一便劈头盖脸地问。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了吧?”
  
“嘻嘻!”
  
孟菲儿一脸兴奋,仿佛昨晚的忧伤只是一场早被遗忘的噩梦。神神秘秘的从厢房角落里拿出一张皇家布告。阿一别别扭扭地翻译着别别扭扭的繁体文言文。
  
“皇帝要给太子爷在民间……”
  
眼睛顿时瞪得跟桌上的汤圆一样大。
  
你要去竞选太子妃!?

于是一个“仆人”一位“小姐”,混进无数群芳争艳的少女和老实巴交的贴身仆人的队伍里,顺顺利利的一脚迈进了辉煌又森严的皇宫。
  
“为啥你还带着这个?”阿一望着菲儿背上当做披风的画板,小声的问道。
  
“因为我妈说这画板是我爷爷传给我的……”菲儿说着又摸了摸心爱的画板。



皇宫大殿
  
一个太监引着太子迈进了大殿,太子见到龙椅上的皇帝就开始抱怨。
  
“哎呀!父皇啊!儿臣正忙着在梦里陪我爷爷吟诗作赋呢!您把儿臣叫醒,就不怕您父皇给您托个梦,治您一个大逆不道之罪?”
  
“你给朕跪下!”老皇帝气的直锤龙椅。
  
太子爷这才想起来还得跪下。
  
“要不是朕这个糟老头子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这天天不上进的德行。你早就被朕咔嚓了知道不?”
  
老皇帝指着自己的儿子,唾沫星子横飞。
  
太子爷跪在那儿,低下了头,却依旧一个劲地反驳。
  
“父皇!儿臣已经够上进了!全皇宫凡是带字的东西,都让我看得倒背如流了。试问大政朝哪个文人敢说比我有文化,我立马把他咔嚓了!”
  
“文化!文化!文化能治国?能教会你如何当皇帝?”
  
“可儿臣自幼水性不好,一坐龙椅就晕船,只想安静的做一个读书的美男子。”太子爷一脸委屈地抬起自己的胖脸。
  
“所以才抓紧给你找个老婆,给朕生个龙孙。给大政朝留个根”皇帝无可奈何,只得焦急地又锤龙椅。
  
“您想生就自己生呗!反正后宫佳丽外加无数宫女随便您霍霍!您为啥非要霍霍儿臣呀!?再说民间那些歪瓜裂枣的……强扭的瓜不甜。”太子爷继续一脸毕恭毕敬地胡搅蛮缠。
  
“哼!今天由不得你!来人!把太子给朕押到殿外,选妃!”皇帝还他一脸冷笑。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五大三粗的武将,抓小鸡一般架住太子两条胳膊,把跪在地上的太子爷直接提了起来。毫无还手之力的太子爷嘴巴依旧不老实。两眼反复向两边鄙视。
  
“虽然我晕船,但我依然是未来的皇帝!就你俩对我这态度,想知道你俩的未来长啥样不?喂!喂!说你俩呢!喂!”
***  
大殿外的广场上,
  
锦旗飘飘,百花盛放。玄门外长长的一队少女更是一片流动的春色,个个风情万种,争奇斗艳。映衬着肃穆的皇宫到处流光溢彩。
  
皇帝被老太监搀扶着,端坐到正上位的龙椅上晒着太阳。一旁那位站着的似乎就是太子。膀大腰圆的身材,却硬塞进一副书卷气。看得菲儿连连摇头。两位武将紧紧地守在太子两旁。仿佛看守的是一个屡次越狱的囚犯。
  
第一个上台竞选的紫衣少女像一只蝴蝶,误入了春天。寻寻觅觅的舞步,步步生莲。忽然水袖甩将开来,如花盛放。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又似无数彩蝶牵着少女淡淡的体香,凌空欲仙。
  
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小姐这婀娜多娇的舞姿真是……”
  
太子爷痴痴地望着少女,不由得吟起诗来。嘴边还流着哈喇子。少女停下舞步,含情脉脉地望着太子。嘴角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太子爷却突然笑呵呵地白了她一眼。
  
“跳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看不懂!看不懂!隔行如隔山!月老的红线怕是没那么长。下一个!”
  
“看来这个世界的历史上也有唐代。可后边却出来个政朝。果然是个平行世……”阿一对菲儿小声嘀咕道。
  
“嘘!别说话,快到咱们了。”菲儿打断了阿一不合时宜的闲语。下意识抬头望向大大的太阳。可天空上依旧空空荡荡,万里无云。
***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雨打荷叶的嗓音,叮叮咚咚的动听。一个气质如兰,见之忘俗的白衣少女款款上台,直接对上了后边两句诗。
  
“莫非小姐也喜欢杜甫的诗?”太子爷两眼放光!
  
“杜……对啊!我自幼饱读杜甫的诗。民女给殿下再吟上一首?”
  
“鄙人洗耳恭听。”太子爷恭敬地点了点头。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秋风扫落叶般的吟诵,低沉,悠扬。听得太子爷如痴如醉地闭着眼睛。
  
“唉!忧伤绝伦的诗歌配上风华绝代的佳人真是……”
  
太子爷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不无可惜地摇了摇头。
  
“真是一点也不实在!李白太惨了!明明是自己的诗。你却非跟着我一块说是杜甫滴!下一个!”


终于轮到自己上场了。菲儿几口深呼吸。用力抓起阿一递过来的画板。走到台上。
  
“你那什么玩……”太子对着眼前这个默不作声,躲在奇怪板子后面勾勾画画的少女皱起了眉头。不由得走上前去。
  
却看见板子上落下了一笔又一笔,少女旁若无人的投入模样,让太子爷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画上的水彩栩栩如生的描绘出眼前盛大的景象。太子才再次张开了他那张尖酸刻薄的嘴。
  
“哎呀呀!这小画画滴!把我父皇这小表情画得生龙活虎,惟妙惟肖。可天呢?画里的天去哪了?”
  
“殿下可以自己抬头看呀!”菲儿直直的望向天空,露出久别重逢的笑容。
  
“天咋了?”殿下也跟着向天上望去。惊出了长长的一句:“我……去!”
  
只见原本应该万里无云的天空上,却出现一幅诡异破败的城市,硝烟弥漫、残垣断壁、哭声阵阵、鲜血淋漓。
  
像是……民国的!?
  
阿一眯起了眼睛。
  
“这玩意也是你画出来的?咋还一半白天一半黑夜呢?白天不懂夜的黑啊?”太子继续巴巴地评论。
  
“到时间了。快!”菲儿唤了声身后的阿一。阿一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头顶上的城市越来越大!零星交火的枪声撕扯着白昼,看不透的死寂笼罩着暗夜。一半白天,一半黑夜的景象拼凑成一幅诡异的太极。越来越低,越来越近!像是这座民国城市要和地面的古代皇宫相撞。让皇宫所有的人无不惊慌失措,乱作了一团。老皇帝吓得和老太监一起躲在了龙椅后,搞得龙椅也在瑟瑟发抖。直到……
  
“你俩谁给我解释一下,我的双腿咋还离地了呢?”太子终于露出惊惧的表情。话里却依旧云淡风轻地死撑着面子。
  
又是三个人的自由落体。
  
老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儿子莫名其妙地向天上那诡异的城市坠去。只留给自己最后一句遗言。
  
“父皇!恐怕这次真的只能您自己给自己生孙子玩了!”
  
又在转瞬之间,诡异的幻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出现过。只有消失掉的那三个倒霉蛋证明了大政王朝今日这恐怖的天象。
***  
“哎吆!”太子摔了个大马趴。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三发子弹便贴身划过。
  
好险!阿一拽着一旁碍手碍脚的太子一个闪身,闪到了一面断墙后。
  
太子突然龇牙咧嘴道:“大哥,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我的胳膊咋多出个血窟窿眼呢?还很疼!”
  
“笨蛋!你胳膊被子弹击穿了!”阿一转瞬就回过味来。
  
“该死!我忘了你不知道什么叫子弹!”
  
“所以啥叫子弹啊?我们又在哪?阴间啊?”太子忍着疼,惊恐的打量着周围陌生又无法理解的世界,仿佛身处一场噩梦当中。
  
阿一默不作声,拍了一下心脏位置。白色轻质铠甲便瞬间覆盖了碍事的大褂。顺手又从腰间掏出一个黄豆粒大小的胶囊珠子。不由分说的撸起太子一身绸缎的长袖子,直接把珠子怼到枪伤处。胶囊珠子瞬间不见。失血却随即止住了。
  
太子脸上被剧痛撕扯的扭曲神色便消减不少。
  
“敢问大仙给我使的是何种仙术?”
  
“军医纳米机器人。它会自动帮你处理伤口。”阿一试着跟一个古代人解释未来的科技。
  
“听不懂的果然是仙术!那我们到底在哪呢?”太子爷木那的点了点头。脸上最后那点皇族的高傲早已被无法理解的现实消磨得荡然无存。只剩一幅稀里糊涂,又无可奈何的失落。
  
“你可以这样么理解,这里是四五百年后的……又一个乱世……”阿一望着剩下的最后一个同伴,苦笑地安慰道。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时代,大政朝早就不在了。我自幼在皇宫里熟读史书。懂!都懂……”太子把脸别到阴影里,只留下长长的叹息。
  
“等等!为甚只剩下你和我!?菲儿呢?我们明明是一起来到这的!菲儿呢?”

阿一这才猛然想起,就猛然起身。枪打出头鸟,迎面就是一串机枪子弹。可民国时期的老古董,怎能近得了未来航空铠甲的身。瞬间便被一层看不见的护罩挡掉。玻璃珠子般地掉落一地。
  
可头盔上的扫描视野里,除了躲在掩体后的零星士兵和更多的哆哆嗦嗦的难民。根本扫描不到菲儿的一点踪迹。
  
“怎么可能?”可阿一又不能不相信热成像扫描过的一切。只得又缩了回去。
  
“白天不懂夜的黑,那个姑娘怕是掉进黑夜那边了……”太子又叹了口气,睁着一对哭红的眼睛。
  
“你是说……这次的海市蜃楼里夹进了两个世界!?我的天!”阿一眼前差点一阵晕眩。头盔检测到了主人的异常。适当的静电流让阿一瞬间耳聪目明。
  
“什么海市蜃楼!?你说这里是鬼市!?”太子再次兴奋起来。兴奋得像一个孩子。
  
“我从小就想看一次鬼市,没想到这次不但看到,还进来的!看来书上都是骗人的!鬼市不只是幻境,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太子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放肆。放肆得差点站起来。仿佛自己还在大政朝的皇宫里。
  
终于,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闪了过来。冰冷的枪口在手里晃了晃。沾满泥泞和鲜血的脸上,一只独眼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两个奇装异服的怪人。
  
“你俩是什么人?唱戏的戏子?为什么你不怕子弹?”
  
“说来话长,现在也不是长篇大论的时候。你能先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这是又哪里?袭击我们的又是谁的部队?”
  
“我的天!你俩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脑袋都傻了!?”士兵扶了下头上歪斜的军帽。
  
“恭喜你!答对了!我俩还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么你能不能告诉俩傻子,是哪个挨千刀的铁骑把咱们霍霍成这样?”
  
太子逗比的天性再次爆发。好像眼前的磨难不过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游戏。阿一都快无语了!
  
“现在是民国26年,袭击我们的是李大帅的部队。”士兵又握紧手里的步枪。
  
“我们拼死才消灭了先头部队,而大帅的大部队就快杀来了。听说还会有坦克车和装甲车。天津是守不住了。我们要撤了。你俩也好自为之吧!”士兵说着就要往身后跑去。阿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等等!你们撤了,那些难民怎么办?你们是军人!就这么抛弃他们吗?”
  
“大帅都跑了,军队都被打散了!自己小命都快不保了,谁还管顾得上他们。”士兵说着便一把推开阿一多管闲事的手。一溜烟的窜没了影。
  
“咱们咋办?要不!也一起滚犊子?”太子又没正行。
  
“不!我也是军人。军人不是用来逃跑的,是用来保护老百姓的!”阿一握紧了拳头。
  
“就咱俩?得了吧!虽说我不知道啥叫子弹,啥叫坦克车和装甲车。但我知道那都是连大政朝铁甲军都无法对付的玩意。喂!”
  
“不好意思!我说的不是咱俩,对付这堆老古董。我一个就足够了!”阿一说着便点了头盔上的启动按钮。
  
白色的装甲彻底覆盖了整个身躯。双手瞬间出现两把质子枪。眼前的AR视野里标记出了所有持有武器人的位置。
  
他们果然在一个接一个的向身后逃窜。只剩下无数瑟瑟发抖的难民躲在一片狼藉的家园里,等待死神。
  
逃兵还可以找到自己的大部队,可这些失去家园的百姓又能逃到哪里!阿一心头的无名之火,瞬间燎原,
  
“我不能伤到他们。所以我必须独自前去迎战。你就躲在这里等我,哪都不许去!”
  
太子爷望着突然铁面冰冷的阿一,吓得缩着身子不敢知声,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错,错,错!”的声响,是一场大戏前的序曲。如连续不断的战鼓,叩击着阿一斗志昂扬的神经。那是至少三辆古董坦克前进时履带的声响。
  
片刻间。被炮弹损毁得坑坑洼洼的马路上。一辆坦克压阵,后面的行军队伍以及两辆坦克和三辆装甲车,绵延成冥河浩荡的河水。却在城门口停下了奔涌的脚步。
  
先头的士兵都愣住了。一个穿得怪里怪气的人,竟然单枪匹马的拦在了三辆坦克和无数枪口面前。
  
一身戎装的大帅从坦克里伸出了脑袋。瞧着眼前这个孤零零的绊脚石,笑了。
  
“你他娘的谁啊?戏子吗?知道老子屁股下面是什么吗?想自杀也太别出新裁了吧?”
  
“想自杀的怕是你们自己!”阿一目光冰冷,每一个字犹如磐石坠地。

“哈哈哈!你演戏演傻了吧!好!你有能耐就站那别动。当个靶子,给老子的宝贝坦克开开荤。”
  
穿着一身古怪铠甲的怪人还真的就直愣愣的立在那,只把左臂护在了胸前。摆出煞有介事的古怪姿势,差点让大帅笑岔了气。
  
“你来吧!”
  
“轰隆”一声。烟雾遮天蔽日。
  
“他被炸成灰吗?”大帅哈哈大笑。
  
烟雾退散,阿一仍旧站在原地,毫发无损。就像大炮根本没有开过。
  
“你!”大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而又轻蔑地摆了摆手。
  
“行!你金钟罩铁布衫!可是这些人呢?”
  
坦克后边,五六个锦衣玉带的老爷和贵妇以及至少二十多个普通市民颤颤巍巍地被粗鲁的士兵用枪指着押上前来。其中一个夫人还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儿。
  
“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死在你的面前吗?”大帅傲慢的俯视着阿一,晃了晃手里的枪。
  
“你可以试试。”阿一抬起头,瞧着大帅,同样的轻蔑。
  
“可惜了!是他让你们死!可别赖我呦!”大帅随即瞄准了带婴儿的贵妇的脑袋。
  
可怜的俘虏们只能死死的闭上眼睛。
  
可子弹却在击中头部前的眨眼间,被什么比子弹还要快的红色流星一下子挡掉。
  
“什么?”大帅用枪挑开头上的大盖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此时。无数的红色的机械飞虫从阿一铠甲背后的装置里飞出。铺天盖地的一片如血色的狂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片刻之间,扫遍了大帅的整支部队。所到之处,所有的武器甚至连庞大的坦克全都千疮百孔,成了一堆破铜烂铁。大帅恍惚的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醉酒一般的晃了下脑袋。
  
“你们还愣着干啥?”红色的虫群再次汇聚成一支利箭,直指大帅的心脏。
  
“鬼!鬼!撤!撤!撤!”


“谢谢你救了我,救了我的孩子。”妇人连声感谢。怀里的婴儿望着两个陌生大人的笑脸,竟然也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牵牛。
  
那透红的小嘴唇,清秀的娥眉,眼角的一弯笑意游进阿一回忆里那碧波如镜的湖水,成了一条捉不到的游鱼。是如此的亲切,如此的……
  
“哎呀!这小妮子长得大如此眉清目秀,恍如天仙下凡。就是……就是和她妈一点也不像。”太子的嘴巴又欠抽。
  
“您说的没错!她并不是我的孩子。是我捡来的。”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连忙作揖道。
  
“救命恩人,不知我能报答你什么?”
  
“额……我俩需要在城里待上十天时间。但人不生地不熟……不知夫人能不能……”阿一有点难以启齿。可也只能说出来。
  
“方便!方便!我家在城里也算是大户人家。家里空房间多的是。”


于是俩难兄难弟,就这么住进了天津兰家的大洋房。好吃好喝好觉的第二天。无所事事的阿一像是参加一次历史展,在这座民国豪宅里一层接一层地闲逛。
  
直到逛到了二层的婴儿房。眼前的景象却彻底拴住了闲田信步的双脚。
 
温润的朝阳透过彩色的落地窗,在一块写生画板上。洒下一片梦幻般的流光。如梦似幻。一旁背阴处的婴儿床里稚气的笑声仿佛成了叮咚悦耳的配乐。
  
眼前的一幕在阿一的脑海里泛起点点奇怪的涟漪,仿佛和记忆里的某张泛黄的相片重叠在了一起。
  
阿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
***  
早餐的大餐桌上。
  
太子彬彬有礼的又吃掉了一大个叫做三明治的神奇食物。阿一只是又咬了口干巴巴的面包,显得心事重重。
  
“是吴妈做的早餐不和客人胃口?”夫人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知有件事当问不当问?”阿一问了出来。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什么是不当问的呢?”夫人笑得很热情。
  
“令千金房间里的画板是?”阿一问得很谨慎。谨小慎微的一杆子把台球向心底猜测的真相撞去。
  
“当我在家门前遇见这个弃婴时,那个画板就垫在她的身下。也许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念想吧!”
  
台球向真相迅速逼近。阿一觉得额头有汗滑落。
  
“敢问小姐的芳名是?”
  
“老爷给她起的名叫兰菲儿!”
  
阿一感觉天旋地转。连一旁正忙着消灭一根鸡腿的太子也觉察出了他神色的不对。便连忙彬彬有礼的把他拽回了房间。


“你是不是发现啥了?”闭上身后的门,太子一脸紧张的问窗前凝神远眺的阿一。
  
“我知道我们来到哪里了?”阿一仍旧不敢相信。
  
“我们来到哪里了?”太子是一台复读机。 
  
“这里就是菲儿的世界,不过咱们来得早了一点,这里是菲儿小时候的世界……”阿一像是在说梦话。
  
“那菲儿小娘子去哪了?掉黑窟窿里了?”太子皱了下眉。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坠入海市蜃楼时她就带着那个画板!画板!?”阿一触电般地冲出了房间。


木架画板上洁白的画纸反反复复表明了,这就是一块在再普通不过的画板。
  
阿一却一直盯着它空无一物的表面。仿佛在等待一场奇迹的出现。太子看傻子似的问。
  
“画纸咋了?” 
  
“或许是我想多了……或许我需要出去透透气。你要一起吗?太子!”阿一望了望空着的婴儿床。幼小的菲儿此刻正由奶妈带着,在院子里享受温润的阳光。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家人的藏书挺多的,我还是想安静地做一个读书人。”太子又开始文绉绉的了。
  
“但愿你能看懂这个时代的文字。”阿一讥讽道。
  
“我相信我能。因为无论沧海桑田,人永远都是那个七情六欲的人。”太子言简意深的话让阿一无言以对。只得佩服地笑了笑。



阿一走过战乱后一片狼藉的街道;走过守着冰冷尸体,却忘记哭泣的人;走过一个个被炮弹洞开的家庭,里面的人依旧沉默地生活。仿佛墙上的大洞和战火纷飞的世界并不存在;走过拖家带口依旧为生存逃难的难民;走过为争几口吃的就你死我活的乞丐;走过一个个丧失了眼泪和欢笑的面容。他们的眼眸浑浊,像起了大雾,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
  
阿一走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默。只在心里沉默地想。
  
菲儿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呢?战乱比和平多、苦难比幸福多、欺骗比真诚多、眼泪比欢笑多、离别比相聚多。可就是在这样悲惨的世界里,菲儿,你却活出了最善良,最美好的样子。
  
“喵!”
  
直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如白日惊雷,把阿一从脑海的思绪里抽离。让视线随声望去。

那是一旁胡同里的一只白猫,一只落入饥饿乞丐手里的猫。


刚刚一脚踏入洋房。迎接阿一的便是太子劈头盖脸的一句。

“你可真是神仙!还真让你说中了!”
  
转而视线就落在阿一怀里一只脏兮兮的猫身上。
  
“神仙咋还抱着个猫呢?仙猫啊?”
  
“别贫了!到底怎么了?”阿一把猫放在了地上。小家伙却死死的靠在阿一脚边,一步也不肯离开,仿佛阿一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阿一只得又把它抱起来。
  
“那个画!那个画纸真的在作妖!”太子强压着内心的震惊,小声道。


只见无人画画的画纸上,一幅基本画完的油画凭空浮现。 
  
画里画的是那个熟悉的悬窗,窗外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把阿一再次拉回到遥远的火卫二前哨自己的岗位上。
  
阿一吃惊的望着画里的一切。忍不住拿起了笔。写在画边缘的空白处。
  
“菲儿,你来到的是我的世界?”
  
然后神经质一般死死的盯着画纸上剩下的空白处。心跳“咚咚咚”的和钟表上的秒针一秒一秒地共振。
  
终于。画纸上出现了一笔接着一笔,汇成清新飘逸的文字。
  
“对啊!原来在太空看地球是这么美啊!”
  
“我们那个时代是有户籍系统的。你遇到的人难道就没有怀疑你?”
  
“你猜啊!呵呵!我就告诉他们我是……”
 
可惜画纸上再也没有空间写下剩下的文字。
  
阿一懊恼的撤掉了画板上的画。换上了新的画纸。
  
“敢问神仙!这画纸咋还能自个儿画画聊天呢?”太子一脸得不敢相信。像看见了比“海市蜃楼”还要离谱的神迹。
  
“因为不管在哪个时空,这个画板永远都是这个画板啊!”阿一才不在乎太子能不能听懂。
  
“那你又在哪?你能找到这个画板。说明……”空白画纸上有发来了一条新的信息。
  
“说明我在你家里。不过我俩来的有点早。这时的你只会躺在婴儿床里,哇哇乱哭!”
  
“你骗人!本姑娘可不会哇哇乱哭。对了!我妈我爸很好吧?我家大房子很漂亮吧!”
  
“漂亮!一切平……”阿一突然想起来,菲儿应该不会记得婴儿时的这场战乱。更不不会记得自己的的爸爸妈妈,其实并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们这儿也要打仗了!听你的长官讲,因为你这个哨兵的突然失踪,导致失去了战备预警,太空军没能做好有效防御。火星殖民地即将失手……”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那么你怎么办?你去哪里?”这个问题刚一出口,阿一就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当自己的故乡已经遭受星际战争,自己最关心的却是一个“外乡人”!?

“你放心!我会跟着火星上的人们一起撤回地球。大不了我去你家住喽!但愿你妈妈会对我好一点……”
  
“你放心!我妈很热情的!还有我家的狗子!”
  
“但愿下一次的海市蜃楼能让我们再次重逢!”菲儿调皮的在后面画了一个好看的笑脸。
  
“但愿!”阿一也画了一个别别扭扭的笑脸。就画在好看的笑脸旁边。
  
“好丑!”

于是在接下来的光阴里,同一块画板连接了两个跨越了三百年沧海桑田的时空。


第三天,门可罗雀的兰公馆突然门庭若市。
  
“轰隆隆,轰隆隆”一辆卡车如大晴天的滚滚雷声。下来了至少一个连的士兵。荷枪实弹,顺着大院大门直到洋房大门排成一队肃穆井然的迎宾队列。
  
兰公馆的下人们都躲在厨房不敢知声。内室的阿一和太子隔着一扇窗子,客厅里的兰先生和太太若无其事的喝茶。阿一却看到兰先生手中茶杯在瑟瑟抖动。
  
片刻后。另一位同样一身戎装的大帅从轿车里钻出,气宇轩扬的姿态,藏匿不住大步流星的脚步。让胸前的勋章成了炫耀的流金。
  
“哎呀!这谁啊?这耀武扬威,目空一切的派头,连我这太子殿下都吓得要给他跪下。”太子爷的嘴巴又欠抽。阿一狠狠的拧了下他的大腿。
  
“那个灭掉李德财整支坦克部队的英雄在哪?”浓重的嗓音比肥硕的军靴先一步迈入了客厅。
  
阿一叹了口气。径直走了出来,反客为主地挡在了两个一家之主的前面。
  
“是我!你来找我什么事?”
  
油腻的面庞上一对锐利的眼睛,老鹰般反复打量着眼前这个平凡无奇的年轻人。
  
“真的是他?”“老鹰”的视线穿过阿一,傲慢的落到身后的兰先生的脸上。
  
兰先生点了点头。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鹰一般的眼神瞬间变成了隔壁大叔般亲切而和睦。直接给阿一一个熊抱。
  
“我不管你是谁?跟着本大帅干吧!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能住比这个更大更好的房子,你会比这个兰老头更富有。”
  
“可这里挺好,我只想和兰先生一家平平安安的住在一起。”
  
温暖的怀抱骤然变成刺骨的冰窟。温柔的双臂突然如两条毒蛇在缠绕,耳边传来大帅冰冷的耳语,像是从地狱深渊里传来。
  
“呵呵!是嘛?你就不怕和一堆尸体住在一起?”
  
“如果你敢伤这里的人一根寒毛,那么我保证,李德财的悲剧将在你的部队里重演。”阿一面不改色。
  
“呵呵!恐怕对他们下手的并不是我。”
  
有力的双臂突然一下子松开了。油腻的脸上没有了表情。
  
“我来呢,主要是通知你们,大约七天后,南蛮子的北伐军可就要杀过来了。他们可不是李德财那样的歪瓜裂枣,更没我这么爱民如子。你们好自为之吧!哈哈哈!”说着便踩着放肆的笑声离去。

“北伐军?北伐军又是哪个军阀的部队?难道我们真的要背井离乡了吗?”兰太太忧心忡忡的望着一脸沉默的丈夫。
  
“不!恰恰相反,北伐军比封建军阀更爱护老百姓。而且他们也终将成功。”阿一笑着劝慰道。。
  
“你……你怎么这么肯定?”兰先生吃惊的打量起这个一起生活了三天的救命恩人。更像重新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因为这哥们说他来自未来。好笑吧?哈哈哈!”太子笑了三声闭了嘴。
  
“至少我的中学历史课本是这么说的。”阿一也难得的坏笑了下。


“你知道下次海市蜃楼出现的时间吗?”
  
白色的画板上的对白又开始聊了起来。
  
“一般会在每次出现后的第十天,也就是说,七天后咱们就有机会重逢了。”
  
“是啊!七天后”阿一突然一阵难过。如窗外迷离的晚霞一下子灌满了胸腔,闷闷地透不过气。阿一望着摇篮里甜甜睡着的小菲儿。一时分不清,七天后的海市蜃楼,到底是重逢,还是离别。

“阿一,原来未来的世界这么精彩,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好吃的,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发明,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好玩意,有……”
  
“可未来世界同样也有硝烟,也有战争。”刚写下的这句话让阿一有点后悔。
  
“你说的没错。阿一,所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是不是外星人就要进攻地球了?”从在望远镜下看到了那支远超出人类想象的外星飞船的时候,阿一就已看到了人类的结局。
  
“所以……”
  
“所以你必须要利用下次海市蜃楼的机会逃离未来。你必须给我好好的!”五味杂陈一起涌上心头,阿一情不自已。
  
“不!阿一!也许……也许还没你想象得那么遭!你们的政府说要启动终极武器。叫什么中微子大炮。说它可以制造黑洞吞噬敌军。”
  
中微子大炮,阿一咀嚼着这个冰冷的名词。这个在太空军中窃窃议论中的终极武器。原来真的存在。可是……
  
“不!没有人知道黑洞里到底藏匿着什么。而且这么近的距离。黑洞的引力会直接撕裂太阳系内的时空。会!”突然一下子醍醐灌顶,关于海市蜃楼的秘密似乎一下子变得清澈透明。
  
撕裂时空,光阴颠倒。过去和未来甚至连平行宇宙,就是这么混在一起的!?
  
“喂!我的爸爸妈妈?我小时候的世界,都还好吧?”
  
也许是阿一所说的黑洞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也许单纯只是想岔开这不安的话题。菲儿的话语把阿一的视线拉回到眼前。
  
“还好!你放心,只要我在,他们就一切还好!”阿一远眺着窗外战火纷飞的民国时代,意志却愈加地坚定。

“谢谢你!”叹号旁边又是一个甜甜的笑脸。
***  
“我想我需要主动去见一见历史课本里的北伐军了。” 
  
第二天,阿一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兰公馆门外。洋房门廊里的兰先生和夫人,久久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他还会再救我们一次吗?”兰夫人依旧一脸的惴惴不安。
  
“我相信他不会食言,我敢拿古代王朝太子爷的一颗脑袋打赌。”太子爷又开起笑不出来的玩笑。

不远处洋房高墙的阴影里,几个晃动的影子,影影绰绰得似有似无。


第七天
  
北伐军士气昂扬,一路高歌猛进。没了阿一的吴大帅部队,如残花落叶被疾风吹散。
  
兰公馆的院子里,无数市民目瞪口呆地望着外面炮火连天的世界。如同一群毫不相干的观众,任无数的惊雷在头顶和院外炸响。却伤不到自己分毫。
  
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保护罩,让兰公馆成了枪林弹雨下的世外桃源。
  
终于,爆炸消歇,杂乱的枪声零零碎碎。北伐军部队顺利在残垣断壁的市区里踏步前进。
  
阿一撤掉了防护罩。回头对着守在二楼窗子旁的兰夫妇打了个胜利的手势。
  
可就在此刻,巨大的爆炸声却在高墙的阴影里炸响,地震一般撼动了整座洋房!
  
“有人在洋房安置了炸药!”阿一反应过来的瞬间,一连串的爆炸已经如大雨倾盆而来。
  
“不!菲儿!”阿一什么也顾不上了。铠甲背后的喷气背包瞬间亮出火光。阿一如一颗人形流星,笔直地冲向婴儿房的方向。转瞬穿过行将塌陷的窗子。
  
为了护卫兰公馆,铠甲已经消耗掉了太多的能量。此刻的婴儿房,正在一片尘埃四起的剧烈摇晃中崩溃,阿一只得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菲儿的婴儿床。任由块块崩坏的厚重天花板砸在并不厚重的铠甲上。

一下又一下。阿一却始终咬着牙,哪怕含着满嘴的鲜血。也始终对着小菲儿灿若星辰的眼眸,微笑。
  
一定要微笑啊!阿一!一定要让她只记住你微笑的样子。
  
尘埃落定。阿一抱着菲儿。目送被北伐军士兵抬走的兰先生夫妇的尸体。眼泪模糊了视线。整个世界仿佛成了一幅斑驳的油画,满目的浑浊苍凉。
  
只剩怀里的小菲儿。用稚嫩的小手指,调皮的沾了下阿一的面颊,把眼泪吃进自己嘴里,笑了。
  
“兰菲儿!就拜托您了!”阿一深深的鞠了一躬,像托付自己性命一样,将怀里的菲儿托付了出去。
  
“您放心吧!我会待她如亲生女儿。”北伐军张军长的夫人爱怜地接过小家伙。
  
“喵”的一声!
  
对了!
  
阿一再次冲进倒塌了一半的婴儿房。许是有未完全倒塌的墙面的保护,许是机缘巧合,许是命中注定。那只白猫缩在坚固的墙角,瞪着惊恐的眼睛。旁边一幅刚刚画完的油画,静静的摆放在完好无损的画板上。一猫一画,成了颓唐狼藉的视野里,唯一的一抹光亮。
  
画上是一座只属于未来的城市,一座悬浮于半空中的居民小区。红砖青瓦的老房子一下子撞进阿一的心房,小小的院子郁郁葱葱,漫天绿荫下的长藤椅上。菲儿陪着一对染着风霜的老人甜甜的笑着。一只白色的萨摩耶紧紧的守在一旁。
  
画旁边飘逸的字体闪烁在阿一热泪斑驳的眼眶。
 
“亲爱的阿一,生日快乐!你放心,只要我在,伯父伯母就一切还好!”

菲儿守着我的父母,可菲儿的父母呢……
  
脚下一软,阿一对着油画重重的跪了下去。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抛开一切地嚎啕大哭。哭得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军人。倒像是个失去爸妈的孩子。嘶哑的哭嚎震颤着这沉默麻木的世界。
  
“菲儿!对不起!菲儿!对不起!对不起……”

纷乱狼藉的视野里。身边的这栋半壁残垣再次地动山摇。
  
一座巨大的山峦凭空浮现在灿烂的晴空之上。仿佛整个世界就要发生沧海桑田的巨变。
    
阿一知道,那是再次降临的海市蜃楼。只得拭去眼泪。将画板收好,把猫抱在怀里。交给望着头顶,目瞪口呆中的军长夫妇。
  
“这是菲儿父母留给她的遗物。等菲儿懂事后,劳烦一定要交给她。还有她的猫。”
  
说完阿一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再次拉起太子的手,奔向头顶这片缥缈虚无的命运。
  
在进入蜃楼的最后一刻。一丝警醒划过阿一已彻底清醒的脑海。
  
菲儿说她父母都健在,可她的父母刚刚明明已经死了!那么我所在的这个所谓菲儿的幼年世界。这个和菲儿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的世界。难道又是一个……


“这里又是哪?”
  
出口成气,呼啸的北风把太子的这句话顺着大道吹向了辽远的山峦。山峦巨人般擎着风起云涌的天。身边一辆辆的重型卡车呼啸而过。车厢里神秘的辎重被帆布盖得严严实实,辨不出模样。
  
“喂!你们去哪里啊?”阿一用身体,终于拦住了一辆车。
  
“别挡道!考古的任务你可担待不起!”
  
阿一只得老老实实地退到一边。却在最后一辆卡车贴身开过的瞬间“嗖!”的一下,拽着太子爷。跳上了卡车的车厢。
  
“你要干嘛?”
  
阿一赶紧堵上太子的大嘴巴。掰开他肥硕的手掌心。用手指写了四个字。
  
“见机行事!”
  
说完便带头钻进了厚厚的帆布里。


不知一路颠簸了多久。接着又是一长段更加崎岖如地震的上山路。

等到太子爷停止了呕吐。汽车也停在了目的地。  
 
外面传来一队皮靴“呼呼隆隆”的下车声和搬运东西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无比焦躁地喋喋不休。
  
“那个向导怎么还不来?”“什么?又变卦了?死活不来?没有向导!咱们怎么进这座政朝皇陵?”
  
“机会来了!”阿一笑了笑。
  
“啥机会?”太子爷的脑袋还是有点七荤八素。
  
“一个让你与亲人重逢的机会。”说着便又“嗖”的一声。把太子拉下了车。
  
“向导来了!来了!”

一个十二人的考古队伍,穿着年代剧里刚解放时的黄色登山装,中间为首的眼镜男,提了下自己的眼镜,仔细打量着这个晕车晕的迷迷糊糊的向导。像一个专家在鉴定一件做工拙劣的文物。
  
最终还是摇头叹气。
  
“死马当活马医吧!”


“根据我父皇,咳咳!根据一些政朝文献记载。皇陵的入口应该在……”
  
太子牵着所有人的目光,围着半个山头,东瞧瞧西逛逛,走走停停。终于在一棵遮天蔽日的老松下止住了脚步。
  
只见两个低矮扁平的石头中间,是一块高耸如桌的方正平整的石板。“呵呵哼哼……!”太子望着石板上几个凌乱的小石子笑出了猪笑。然后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阿一悄无声息的点开了身上的铠甲。透过头盔上的扫描仪扫描着太子所在的位置。
  
“你发现了什么?”眼镜男急忙靠前。
  
太子随手从旁边草丛中捡了一块石子。如围棋对弈一般,将其放在石子之间的某个位置。
  
“我发现了小时候父皇教我下的棋。”
  
就在石子落入“棋盘”的瞬间。太子整个人一下子消失不见。
  
就在众人慌神的一刹那,阿一早已点开铠甲上的喷气装置。抢在了地洞入口重新关闭的最后一刻。紧随太子,钻进了地洞。
  
“哎呀喂!是我小时候最爱玩的滑梯。”太子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山体里一路飞扬,一路回荡,如一个放荡无忌,自由翱翔的孩提。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滑梯载着两个人,飞驰在无数蓝绿萤火构成的绚烂星空。长长地,似乎穿越了无尽的流年。恍惚间,阿一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翱翔宇宙的那一天。
  
“等待我们的到底会是什么?”阿一不愿多想。快乐一秒是一秒吧!阿一开心地笑了下。

可快乐还是太短暂了。滑梯的终点被更多的阳光般金色的火虫照亮。两根石柱擎着一扇沉重巨大的石门。石门上刻满了似曾相识的古老文字。



“大政岚怡皇帝陈天德……”阿一别别扭扭地辨识着被几百年的风霜摧残得残缺不全的文字。
  
“居然会有皇帝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呵呵!?”
  
阿一望了眼一旁的太子。瞬间止住了笑声。因为一向嬉皮笑脸的太子爷,此刻久久的凝视着母国的文字,一动不动的好似成了塑像。只有满脸不绝的热泪。似要把整座皇陵淹没。
 
阿一只得知趣的继续观察这古怪的陵墓。可放眼望去,无限空旷的山体内,只有眼前这面巨大的石门。还有身后的……等等!身后石砌的滑梯旁边的地面上。有一个和山顶上树下的石头类似的石头。
  
阿一刚想一屁股坐上去试试。兴许就能再次打开松树下的入口。那么考古队也就能进来了。
  
“请不要打扰亡灵的睡梦好吗!求你了!”太子呜咽的嗓音里,是满满化不开的哀伤。
  
阿一默默地点了点头。赶紧换一个不那么伤感的话题。“那么……我们该如何才能打开这扇石门?”
  
却只见太子的两只手直接去推向密不透风的石门。熟悉地,就像是推开久违的家门。
  
“轰隆隆……轰隆隆……”沉重的石门在阿一的目瞪口呆里真的就这么缓缓开启了。而石门后面是一条似乎永无尽头的石头走廊。
  
铠甲吸收光能,已充了一半的能量。阿一点开了铠甲的防护罩。却看见太子若无其事地大步走了进去。急忙连声喊道。
  
“喂!小心机关!”
  
“进来的是我们,所以怎会有机关!”太子的声音不辨悲喜,随着坚定的脚步一路向前,不再回头。
  
阿一只得连忙跟上。两个孤单的人行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却又并不孤单。因为随着不断回荡的脚步声,两边石墙上火炬竟不约而同地依次点亮。跳动的火焰拉扯着两个人的影子跳起鬼魅的舞蹈。
  
没有盗墓电影里惯有的机关或毒气。没有属于陵墓该有的冰冷和惊悚。恰恰相反,似乎整座皇陵都在欢迎这两个迷途的游魂。
  
所以这里不是坟墓,而是归途吗?阿一赶紧摇了摇头,用一丝苦笑否认掉脑子里这怪诞的想法。又突然冒出另一个想法。
  
“有一个疑问不知该不该问?”阿一试探性的提出问题。
  
“你问吧!抱歉!兄弟!我确实喜欢开玩笑。可现在,在这个地方,我实在是没心情。”
  
“你的先祖,大政王朝的开国皇帝是陈友谅吗?”
  
“在大政的皇陵里,随便就说出大政太祖先皇的名讳。你是想晚上约我祖宗喝茶吗?”不想开玩笑的太子,还是开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玩笑。
  
“原来是这样……”阿一若有所悟。
  
不知走了多久,迎面的风突然夹进了阵阵花香。某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如希望的星光,在遥远的尽头明明灭灭。
  
走廊的尽头是一座长桥,悬在无尽的深渊之上。而桥的另一面沉睡在那颗孤独的星光里,不辨模样。
  
“我们要过去吗?我的铠甲能量又被耗光了。只能摸黑前进了。该死!走廊里真不该开防护罩。”阿一望着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嬉皮笑脸的太子似乎成了二人小队的领队。
  
“已经走到这里了,故事总得有个结束吧!”
  
太子率先第一个走上晃晃悠悠的长桥。
  
“终于有点盗墓的味道了。”阿一望着桥下无尽的黑暗深渊。苦笑着跟上。
  
就在两个晃晃悠悠的身影,慢吞吞的摸索着前进了不知多久。阿一的右脚像是踢掉了桥上的一块碎石。如落入宁静无波的水面,无水的深渊顿时泛起金色的涟漪,一个圈接一个圈地扩散。最后这无尽的金色竟从无尽的深渊沸腾而起。金色的光明撕裂了黑暗,将晦涩的天地照得如灿阳般透亮。
  
天呢!那竟然是无数只金色的萤火。

天呢!桥的对面,竟然是悠悠的芳草,烧到视野的尽头。不远处的大树参天,随风飞舞的花瓣迷离满树粉色的艳影。
  
眼前的一切瞬间把阿一带回到回忆里的流年深处。只可惜那条碧波如镜的河不在,那只叫做喵喵的小狐狸不在。还有……
  
樱花树下,竟立着一尊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美人,通体却闪着水晶般耀眼的星光。飘逸欲仙的身姿仰望满树的春色。点点落花。落在她碧玉无瑕的肌肤上,织成一身春的嫁衣。
  
阿一和太子都愣住了。眼前的这个碧人是如此美丽,如此的……
  
没光的地方怎会生出植物?普通的白玉怎会发出光亮?怪异的金色萤火、这里莫名熟悉的一切。还有那个叫做陈天德的大政岚怡皇帝的棺椁又在哪里?
  
一大堆的问号如氤氲在周围的金色萤火,氤氲成看不透的迷雾。
  
“呵呵!你俩也在这儿!”

满树的春色中突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白色的身影从树上缓缓落下。
  
一个穿着白色贴身铠甲的女孩子。微笑的透过蓝色头盔看着愣住的两个傻子。
  
“是我了!”女孩只得点开了头盔。
  
“菲儿!真的是你!”阿一喜出望外!刚想来个拥抱,却被太子捷足先登,那家伙直接给菲儿来了个熊抱。话语里夹进了泪水。“能再见到你太好了!太好了!”眼泪落在菲儿脸颊上,痒痒的。
  
菲儿只得在太子的怀里不太自在的给阿一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穿着你们部队配给我的这身铠甲,跳进了海市蜃楼。结果就被传送到了这里。我不敢走那座晃晃悠悠的桥,又不会使用铠甲的飞行功能。就只能老实巴交的呆在树上等机会,等了半天却等来了你们。”菲儿笑了笑。
  
三个人围坐在树下的草地上。阿一一会儿看看菲儿,一会儿又看看雕像。
  
“喂!难道我这个大活人还没有那个死人有魅力吗?”菲儿揪起阿一的耳朵。阿一只得连连求饶。
  
“你刚才说,我们太空军给你配了这身铠甲?”阿一揉了揉被揪疼的耳朵。
  
“对!正如我爸常常教育我的那句老话,家国存亡,每个血肉之躯都应该抵御侵略者……”菲儿神色黯淡了下去。。
  
“你是说外星舰队已经开始进攻地球了!?”阿一心里咯噔一下。却并未感到太多的伤感。沉沉的负罪感却油然而生,重重地压在心头。
  
“……对!”菲儿望着落花,不敢看阿一的眼睛。
  
“地球人类联合政府已经决定启动终极武器。而我……而我……却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当了一个逃兵……一个逃兵!可他们……他们凭什么侵略我们的地球!凭什么!?”
  
“不!你不是逃兵!你本来就不属于那个末日的世界。真正的逃兵是我!”阿一也不知道何时,自己已经下意识的靠在了菲儿的身旁。
  
两只下意识握在一起的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小身影,在无边无际碧草的“海洋”里,在无穷无尽萤火的金色星空中。如一只小小的、温暖的、流浪的船。
  
这幅美景落在太子笑嘻嘻的眼眸里,变成一滴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已经蒸发不见。
  
“那棵树的树干上好像有字!”太子试着擦了下眼睛。却什么也没有擦到。
  
“我先睡下了,梦见故乡遥远的春色。亲爱的朋友们,你们旅途的终点,也许已坠入万丈的悬崖。”
  
“这哪里像是一个古代皇帝的临终遗言!?简直就是一个现代诗人!哈哈!”阿一终于找了个轻松的玩笑,却只有自己笑了。于是那个笑尴尬的消失在了肃穆的氛围里。
  
“我想这个皇帝是把自己葬在了这棵树下了。”太子淡淡说,带着怅然若失的叹息。
  
“而我们旅途的终点,也许已坠入万丈的悬崖……悬崖!”阿一和菲儿咀嚼着这个哑谜,不约而同的望向不远处的那座长桥。


“轰隆隆……轰隆隆!”的巨响,如山洞中凭空出现的滚滚雷声。

“又是海市蜃楼!”三人小队已对这雷声见怪不怪。
  
“只是这次的间隔,为何会变得如此短暂?难道我们真的已经接近终点,接近了整个事情的真相了吗?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阿一的话语里带着喜悦。
 
“皇儿!回来吧!皇儿!”头顶的雷声转而变成一个迟暮老人沙哑浑浊的乞求。
  
“是父皇!是我爹!爹!”太子望着头顶上幻境泪流满面。

只见幻影里是被无数金烛点亮的宫殿。玉鹤金床,檀香缭绕。好一片金碧辉煌的空空荡荡!
  
龙榻之上,那苍老的,万人之上的皇帝软弱无力的对着大政的千里江山、对着眼前的无尽虚空乞求。像是醉了,像是病了。都闪烁在太子热泪盈眶的眼眸中。
  
“朕错了!朕不再逼你当皇帝了!儿子!爹只想再看你一眼,爹只想再看你一眼……回来吧!回来……”
  
“爹!爹!”太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把头一下接一下的砸在蛰伏的断草里,拼命地磕头。似乎只要自己磕得够多够狠,自己的父皇就能再次对自己微笑。

“我不能陪你们继续走下去了。朋友们!我必须回去尽一个皇子的本分!我欠我父皇太多太多了!”
  
太子最后一次和菲儿拥抱,和阿一拥抱。然后再次奔向头顶的虚空,奔向大政朝的万里江山,奔向自己的父皇。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却把阿一和菲儿震在了原地。
  
“你俩别再叫我太子了,叫我天德!我的名字就叫陈天德。我会在我的世界里,继续找咱们寻找的真相。阿一,你一定一定要替我照顾好菲儿!我虽然贵为太子,可我却没有你幸运!”
  
“别忘了替我照顾好我的小狐狸,它就住在京城郊外的那棵樱花树的树洞里。”
  
回过神来的菲儿使劲地挥动手儿,拼尽一切地对着远去的朋友微笑。
  
这微笑和身后树下玉美人脸上的笑容,多像啊!
***  
“那么,我们真的要往下跳吗?摔死了怎么办?”长桥之上,深渊之巅。阿一望着脚下金色萤火都无法照透的无尽虚空,下意识的摸了摸已经没了能量的喷气背包。
  
“You jump,I jump。”菲儿说出了一句电影台词,微笑着向自己的同伴伸出了自己的手。
  
“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太子没坑我。”两只手坚定地执在一起,像被命运拴在一起的两个灵魂。不约而同地死死闭上了眼睛。
  
“3,2……”
  
阿一和菲儿同时感觉到了对方手心的颤抖。
  
“跳!”
  
像大树上相伴而生的两片叶,坠落,坠落,无止境地坠落。像是再次穿越了无尽的时空,像是要坠落到世界的尽头。
***  
不知坠落了多久,突然,周围的虚空变得无比的炽热,像是投进烈焰的飞蛾。烧得好痛,痛得再也无法闭着眼睛。
  
在睁眼的一刹那,身边的一切早已沧海桑田。
  
震耳欲聋的“隆隆”声连绵不绝的震颤到视野尽头。无数剑指苍穹的巨大黑色镭射光束炮如从地面长出的冰冷獠牙,发出万炮齐发的滚滚雷声。无数血色炽热的光束,泯灭了人间的烟火。
  
不!这里不是人间!绝不是人间!

因为那些防空光束炮绝对不是地球防卫军武器该有模样,光束炮上的文字和图腾,陌生怪异里却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
  
还有地面上残垣断壁的巨塔形建筑物,又或是散落一地的不规则几何体。完全没有人类高楼大厦的半点影子。
  
而头顶的赤色苍穹,无数艘怪异庞大的巨大银色战舰,如会飞的庞然巨兽,射出无数光束,泰山压顶一般蹂躏着战火纷飞的大地。淹没了日月的光华。

有日有月,所以这里仍然是地球。难道这里也是一场地球保卫战的战场!? 
  
而在这个末日世界里,自己又是什么?只是这场血腥战争的观众?一个透明人?一个梦境?

等等!战舰上的图腾和文字为何和地面巨炮上的完全一样。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保卫战。而是一场同一种族间的内战!?
  
而那图腾和文字!?阿一拼命在记忆里搜索着。
  
就在此刻一股迅速变大的金色光束球,如一枚蛋,在地面那座一直沉默的最大炮口中迅速孵化变大。那是地面部队破釜沉舟的最后挣扎。
  
刺目的金色巨蛋,愈加的炽热,愈加的刺眼,让阿一无法再睁着眼睛。随之而来的巨大轰鸣,排山倒海,泯灭了世界的一切,泯灭了这诡异的梦境。


再次睁开眼睛。自己仍然在深渊中坠落。可这坠落的速度已缓慢得如一根飘荡的羽毛。
  
原来有无数金色的萤火在菲儿身下拖着,在自己身下拖着。
  
就这么缓缓的落到深渊的地底。而天上的那座桥,在金色萤火的星辰里隐隐约约。
  
“你也看到了?”
  
不约而同的一句话。让阿一尴尬的笑笑。
  
“那大炮和太空战舰上的文字好熟悉啊。”
  
“那不就是侵略咱们地球外星人的文字嘛!”菲儿的眼睛又红了。
  
“也就是说,千万年前在地球上发生内战的,和千万年后侵略地球的是同一种族!?”阿一脱口问出的这一结论让两人瞠目结舌。
 
“你……你看!那是什么?”
  
阿一顺着菲儿颤颤巍巍的手指看去。
  
一对对复活节岛巨石像排出一条宽大的走廊。而走廊尽头。



我的天!在皇陵的深渊之下,竟然藏着一座悬空的巨大倒立金字塔。通体发出银白金属光泽。
  
“这里,是那个文明遗留下来的神庙吗?那我们之前看到的影像,就是这座神庙投射进我们意识里的吗?”阿一不敢继续想象。
  
“天德利用皇权为我们找到的,用自己的陵墓掩盖的,我们要寻找的真相,就在这里!?”
  
菲儿不由得感叹,而双脚也不由得向着未知的金字塔走去。


终于走到了金字塔倒立的那个“顶点”之下。阿一再次拉起菲儿的手,一起望向头顶这异样的外星建筑。
  
巨大的金字塔,泛着柔和的银光倒立着。如金色萤火的苍穹里,一朵巨大的安静的云。只有雕刻其上的外星文字默默的讲述着一部庞大悲惨的太空歌剧。
  
“果然,一模一样的文字和图腾。”菲儿疲惫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要不要休息下再想办法进去?”
  
“问题是我们根本进不去。因为这玩意是实心的!更像是某种机器。”阿一分析着头盔扫描仪显示出来的数据。若有所思。
  
“野史上说,埃及金字塔是古埃及法老照着某本“天书”建造出来的。同时还有一种假说,说埃及金字塔是外星人的信号塔。可几百年来,科学家在金字塔周围没有发现任何频率的信号。”
  
“所以呐?”菲儿皱起眉头。望着来自未来的朋友。
  
“所以金字塔当然不会发射信号,因为金字塔或许只是发报机本体,而真正的信号天线在这深渊的深渊之下,我们的头顶上!”
  
阿一的头盔“嘀嘀嘀”地响着。那是扫描仪检测出来的未知信号。
  
“而且有了深渊、金属萤火和山体的保护,现代人类根本找不到这根天线。天德即便找到了,但古代社会的人也根本无法理解这玩意是干啥用的。”
  
  
“也就是说,所谓的外星人其实是人类出现之前就存在的地球人类。他们因为内战而被迫逃亡宇宙,而千百万年后,他们顺着留在地球上信号的指引,不惜再次发动星际战争,却只是为了回家!”菲儿将阿一猜测出的故事讲了出来,然后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如果推测是真的,从这个角度上说,咱们人类看似无比正义的保卫地球,保卫家园。说到底,只不过是房子的新主人为了阻止前房主回家而已……鸠占鹊巢的是我们!”阿一也坐了下来。拿下头盔,第一次带着叛逆的想法,看着曾让自己无比骄傲的太空军星空军徽。
  
“那咱们人类的结局又会是怎样的?真可惜,我没能看到咱们人类的结局就当了逃兵。”菲儿再次黯然神伤。
  
“我们不需要看啊!因为人类的命运现在就握在你我的手里。”阿一伸了个懒腰,又站了起来。

“不过,得牺牲掉你我身上的这身铠甲了。”


设置好了两身铠甲里微型核弹的自爆时间。只将拆卸下的两个绳索枪戴在了两个胳膊上。
  
好在,深渊的峭壁并不光滑。两个人像两只蚂蚁。一点一点的向悬崖之上攀登。
  
再次走回悠悠碧草的树下。两人无力的背靠背瘫在了一起。
  
巨大的轰鸣从屁股下传来,带来蹦蹦床般的一阵震颤。
  
“一切都结束了吗?外星人不会再来了吧!但外星人如果不来,人类就不会启动撕裂时空的终极武器,我又怎会来到了这里!?”阿一疲倦地闭上眼睛。累得不愿再去思索这无解的疑虑。
  
直到世界再次平静。阿一再次睁开眼睛。视野里的一切却像一场刚刚熄灭的燎原大火,无尽的悠悠碧草尽数灰飞烟灭,只留下死水般灰烬的海洋,而繁花似锦的大树也只剩下一尊枯槁的“骨架”。春色的原野只剩下满目的荒凉和那尊失去了花瓣嫁衣的玉姑娘。
  
这依赖地下金字塔能量而活的无数草木,这座天德倾国之力才构筑起来的世外桃源-天德死后的乐土。却被他最亲近的两个朋友彻底毁灭。
  
阿一对着树干上惨白的刻字跪了下来,却没有说出对不起的勇气。只得任由热泪横流。任由菲儿紧紧的把自己抱进怀里。
  
在一颗接一颗的金色萤火如流星般地泯灭坠落里,幽暗如慢慢落幕的影院。两个孤独的灵魂就这么沉默了好久,就这么彼此依偎了好久。
  
直到天地再次震颤,海市蜃楼在头顶再次发出邀请的信函。阿一和菲儿面无表情的看着头顶上无尽的黑暗。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走完这一路放逐的旅程。


这次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潮水般蔓延。

“我们到底在哪里啊?在黑洞里吗?能不能不要这么黑啊?”菲儿难得地抱怨起来。
  
这个世界便瞬间亮起来。无尽的白色充斥着无尽的虚空,两人悬在无际的水面。


“瞧瞧你的乌鸦嘴!”阿一白了菲儿一眼。菲儿却愣愣的歪着头看着自己。
  
“你听不到吗?”阿一下意识的向菲儿靠近。却一下子撞到了什么东西。阿一尝试着抚摸它的轮廓。
  
一面完全看不到的玻璃墙!随着无尽的虚空无尽地蔓延。把两人分隔开来,把这诡异的世界一分两半。
  
就在此时,阿一和菲儿的面前同时凭空出现一扇黑色房门。像是白色世界破碎的缺口。一模一样的两扇门,如镜子内外的两个镜像。挂着一模一样的两个牌子-时空管理局。
  
阿一和菲儿彼此默契地点了下头。一圈圈的涟漪随着脚步扩散到无尽的天边。
  
“咚咚咚”
  
“快请进!”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
  
阿一和菲儿几乎同时推门而入。两人面前都是一个白色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一身黑色西装的人。
  
一模一样的办公桌,孪生兄弟一般的两个人带着复制粘贴一般的笑容。
  
隔在中间的这面玻璃简直就是面镜子。阿一不由得感叹。
  
“阿一先生,请坐!”

两张办公桌前凭空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色凳子。唯一不同的,只有坐下的两个人,
  
“这里到底是哪?海市蜃楼的终点站吗?”
  
“如你所见,这里是黑洞内部,这里是时空管理局。一切时空的管理机构。”
  
“得了吧!你分明就是普通的地球人类,如何管理得了四维的时空?”被时空折磨得死去活来后,阿一不再轻易相信。
  
“因为我们是凌驾于三维空间和四维时空的五维生物,以你们人类的形象出现只是为了更方便交流而已。”管理员带着雕塑般凝固的笑容,如一个戴着面具的鬼魅。
  
“那么这里确实是管理海市蜃楼的终点站喽?”阿一收起冷笑,严肃起来。

“那么人类的结局怎样?我已经毁掉了外星人的信号发射器。他们应该找不到地球了!”
  
“很可惜。外星人虽然搜索不到信号。但你们人类大张旗鼓所谓的太空大开发还是暴露了你们的位置。导致你们的人类文明被另一个外星文明所灭。”管理员背起了历史知识。 
  
“原来……原来一切的机缘巧合,只不过都是早已签订的宿命罢了!”阿一感到从未有过得软弱无力,摊在凳子上,仿佛一生的力气都流干了。

“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你会回到你自己的时空,回到你消失的那个时间点。同时你消失后的记忆自然会被随之清除,一切恢复如初,就像海市蜃楼从未出现过。”管理员带着最诡异的笑容宣读着最冰冷的外交辞令。

“那我会忘记她吗?不!”阿一不由得望向身边“镜子”里并排坐着的菲儿。而她也不约而同地望着自己。眼角带着闪烁的晶莹。颤巍巍的手伸向彼此。却只能摸到那面墓碑般冰冷的玻璃。
  
管理员也望着“镜子”那面的管理员,然后莫名其妙地点了下头。
  
“咳咳!”管理员拉回了阿一的注意力。
  
“不过你现在还有一个选择!可以不用忘记她。”
  
“什么选择?”阿一不由得身子前倾。眼睛里有流星划过。
  
“就是继续在海市蜃楼里蹦来蹦去。”管理员把自己的手变成了桌面上蹦跳的蛤蟆,应和着自己的话语。
  
“好!”干干脆脆的一个字。
 
“你会“永坠轮回”的。你可要想清楚呦。”管理员凝视着阿一的眼睛。却只看见如水的平静。
  
“我从来就没这么清醒过!我只有一个问题。”
  
“请说!”
  
“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
  
“也许!我只能说祝你好运。”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时空管理员和整个世界随即灰飞烟灭。


眼前成了一座90年代的小城。
  
我在城市里穿梭,一遍又一遍,如一个弄丢了名字的孤魂野鬼。无人问津,无人在意。只有一个酒吧愿意收留我这个穷叫花子。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眼前的一切对于我不过一场场的镜花水月。而我也只是这一场场过眼烟云里的匆匆过客罢了。
  
我只是期待,期待下一场海市蜃楼的到来。期待我酒梦里那个她。
  
可我已经老了,老了!如我喝掉的一杯杯老酒。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海市蜃楼为什么还是没有出现?


又一个灯火阑珊的夜晚。

酒吧间最深处的座位上。老人再次举起手中的酒杯。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抢过。老人举起浑浊朦胧的醉眼。看见一双灿若秋月的眼睛。一口饮下自己的这杯苦酒。

“呵呵!我一个老叫花子,怎配与大歌星对饮。”老人望着周围无数惊掉下巴的眼神,悠悠地苦笑。
  
“可老叫花的肚子里往往珍藏着最迷人的故事。”女歌手毫不在意的宛然一笑。笑里却带着秋水般的惆怅。那秋水里像是沉没着沧海桑田的时光。

“你真的愿意听我的故事?”老人暗淡的眼眸里炯炯有神,如陈着一壶老酒。
  
“你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女歌手眼里却泛起了星光。


之前的时空管理局
  
“你俩会回到各自的时空,回到各自消失的那个时间点。同时消失后的记忆自然会被随之清除,一切恢复如初,就像海市蜃楼从未出现过。”管理员盯着菲儿的眼睛,戴着诡异的笑容。
  
“回到末日来临时!?他的结局会怎样?”菲儿仿佛忘了自己。
  
“回去的三天后,他会战死在火星殖民地。成为烈士。不过你就比较幸运了。你会顺利走完战乱不断但有惊无险的完整人生。”管理员像在宣读电影剧本。
  
“不!不!我不要他死!不要!”菲儿的心在颤抖。含着热泪,不由得望向身边“镜子”里并排坐着的阿一。而他也不约而同地望着自己。眼角带着闪烁的晶莹。颤巍巍的手伸向彼此。却只能摸到那面墓碑般冰冷的玻璃。
  
管理员也望着“镜子”那面的管理员,然后莫名其妙地点了下头。
  
“咳咳!”管理员拉回了菲儿的注意力。
  
“不过你现在还有一个选择!可以不让他死。”
  
“什么选择?”菲儿不由得身子前倾。眼睛里有流星划过。

“随着黑洞武器被越来越多的文明制造出来。,以及宇宙熵增的不断激增。时空管理局已严重缺人。所以如果你能加入我们的话。不仅可以获得无限的生命,而且还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封闭时空。就像这个水晶球一样。你就可以把他放进你的时空。”管理员把自己的手变成了水晶球。应和着自己的话语。
  
“好!”干干脆脆的一个字。
  
“咳咳!不过有个附加条件。”管理员望着水晶球喃喃说道。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只要他好好活着。”菲儿攥紧了拳头。
  
“你必须改变你的容貌,因为时空管理局严禁管理员在任何时空中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你永远也不能和他相认。你可要想清楚呦。人是会遗忘的动物。时间久了,没准他会忘了你的。”管理员凝视着菲儿的眼睛。却只看见如水的平静。
  
“我只要能陪着他,看着他就够了。他有没有忘记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求你一件事!”菲儿望了眼一旁阿一平静的面庞。咬紧了嘴唇。
  
“尽管说!亲!时空管理局竭诚为您服务。”管理员学起了太子,开起了不咸不淡的玩笑。
  
“能不能给他一个希望。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希望。”菲儿最后一次看了眼自己的爱人。热泪泉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镜子对面的管理局已经灰飞烟灭。只剩无尽的虚空和无尽的水面。可菲儿还是在镜子面上留下了一个吻,一个带血的、阿一再也看不到的吻。
  
“你放心!我已经这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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