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8号,从医院出来,在银泰一楼看着手机里的报告单。趁妈妈被一件衣服吸引住,我站在身后偷偷抹了几滴眼泪。———本来是上医院检查一项无关紧要的指数,却意外发现另一项高危感染阳性以及病变。
把她哄进试衣间的间隙,我给好友打了一个电话,我说:现在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的,帮我问问你姑姑吧,这算什么程度,严不严重。
朋友没有任何为难,她说:交给我,我给她打电话问情况。然后如果有需要,我托她再给阿姨做下一步检查。
我说,谢谢。
换作以前,身边朋友对我伸以援手,就算我当下再困顿木讷也能感觉到温暖,而此刻,脑子里却只有很多个“要不要”:妈妈要不要告诉她,爸爸要不要告诉他,弟弟要不要告诉他。
之后,坐在沙发上,就是一片空白。
在换衣间门打开的时候,我又迅速抬头咧开我的笑脸。闪电般迅速的更替表情,让我心里又多了一层阴郁。
我知道此后无名状的烟雾就会一直笼罩我心里,说实话,我不知道何时才会消散。也许很短暂,也许这辈子呢。
2018年,11月8号晚,朋友给我发了一条微信:阿姨的情况不太好啊,需要做活检。
我屏着气问她:最坏的结果可能会是什么?
她只回复了一个字:癌。
三个口一张嘴,吞下我所有的动荡,连心脏都感觉漏了一拍。
2018年,11月9号晚,我决定告诉她检查结果。
我故作轻松的说:妈,那检查结果出来了。
她回过头,警惕得开口:不太好吗?
我说:是有点问题,但只是小问题,再进一步做个检查就好了。
对话戛然而止,我们就没有再说话了,我犹豫着继续说点什么。但是除了没底,还是没底。
2018年,11月19号,我们又来到了医院。比起上一个态度恶劣不愿搭理人的医生,这一次的老大夫让人安心很多。
但她最后只是说:你结果不太好诶,赶紧安排做活检吧。
我看见我妈的眉头,慢慢锁了起来。
2018年,11月28号,妈妈非要一个人去当地医院检查。
由于检查对时间要求严格,她的检查被推到了下个月。
但她回来后,红着眼睛对我说:医生对我坦白讲,如果是恶病就得动一个大手术。
我没想过医生会对她会那么直白,我又是一宿没睡。
2018年,12月10号,妈妈说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一个解签书的老人对她说:2018是个瓜年,运气不太好,你是患上恶病了。
我通过很多途径,问过很多医生,她们说目前临床诊断,活检最好的结果可能就是癌前病变cin1/cin2。
30天过去,道理都懂了,但我还想再难过一会儿。
我甚至找到一种处理情绪危机的机制是,允许自己理性抑郁。
允许事情发展到在自己接受范围内的最糟,也要求自己该接受帮助的时候勇于求救,情绪迸发的时候不必委屈自己。在必须痛苦的时刻,我给痛苦它所需的时间,并陪它把路一步步走完,再礼貌体面地送它离开。
左手告诉自己,我不相信有事。
右手提示我那么多震惊人的消息,李咏去世,周围熟人突然检查出癌症。
生活哪有因为一个人 没做好准备或拒绝接受 就放过哪一个人?
2018年,12月16号,爸爸对我说:有我在呢,你放宽心。爸爸一切都会打理的很好。妈妈明天会去医院接受检查。就算结果比较糟糕,我们也要坚强乐观的面对。
我点了点头。
以前为小说落泪,后来发现再好的小说和电影,都无法还原人生的痛苦。
因为痛苦是个时间概念,它需要时间,才能使人穷尽其滋味。
痛苦,是漫长的波澜起伏,是无穷的波峰和波谷 / 是没来由的慌张 / 是无理由的迷茫 / 是忽然间的不安 / 是周期性的绝望…
痛苦在时间里,会被无穷尽的消磨和重生,而小说和电影,它们压缩了时间,篡改了痛苦,不能言尽人生十之万一。
最后,庆幸的是,这是个有反转的故事。
2018年,12月19号,十一点四十分,活检病理结果出来了,避开了所有的坏结果,居然是虚惊一场。
我就像一只迅速解开放气口的气球,整个人飘在空中。
比起“暴富/暴瘦”, “虚惊一场”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
今天说那么多,是想和我读者里很多有困惑和抑郁的朋友分享一个最近的心情:
以前我活在自己灾难的世界里,觉得我所遇见的,我所经历的,都是那么不顺遂,那么不如意。但当“失去”真实地来到我的面前,我因为快速的成长和能力的不匹配,发现失去的不仅仅是快乐而已。
也是这时才发现,以前拥有的,有那么多。
以前我觉得人生最可怕的,就是天地苍茫间的“未知”:未知的路途,未知的坎坷,未知的灾难,未知的离别。
后来我发现,比“未知”更可怕的,其实是“计算”——清楚的计算。
比如明晚,火车就会开。
比如医生告诉你,治愈的话,还可以“活五年”。
那应该就是计算着过接下来的每一天,一抬头时刻看得见的那个不好的结局,比起未知,这个才更可怕。
很多人都把李诞那句“人间不值得”作为名言,其实忘了他的全话是“开心点朋友们,人间不值得。”
“开心点朋友们,人间不值得”—— 恰好不是说人间不值得,而是人间值得。
值得我们活出更好的自己,值得我们去经历那些刻骨的爱情,值得我们去走陌生的旅途,值得我们一点一点完整自己的人生。
当然,可能生活的大动荡还是震不完那些生命中的气泡——那些带着一些阴郁的因子。
可我们至少,不那么害怕了。
有时我想,我们该学会背叛过去的自己,不要再背着她往前走了。
因为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那一两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
如果快乐很难,我就祝你平安。
平安,也还不错,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