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遇到世之介

日本电影似乎始终是一枝独秀,走自己的路。有自己的大制片厂时代、《电影旬报》,甚至是自己的新浪潮。市场规律也与其它国家的不一样。
在现在这年代,出道不久的年轻导演用史诗片的时长去拍青春喜剧片,也就是日本吧。2小时40分,要不是信得过朋友的品味,我立马就放弃了。看完后,只觉得这160分钟,很值。

剧情很简单,一个滨海小镇的男孩来到东京读大学,遇到的人和事。导演并没有讲一个冲突激烈的紧凑故事,而是从这个人的经历中撷取一个又一个的片断,非常平缓、舒适,让观众跟着去体验,普通或不普通的的学生生活,似曾相识的人物形象,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影片的氛围里,体会到片中角色的感受。
刚出场的横道世之介是个很典型的乡下少年形象,阳光,呆萌,没什么心眼,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每次向新认识的人介绍自己,都会因名字像小说角色被取笑一番。总是在不好意思地点头微笑,任何时候都显得热情、有活力。
直到暑假回家,屏幕上才出现一个略有不同的世之介。被邻里误认成其他人时,家人晚餐中因为祥子的敬语“大人”而笑闹成一团时,朋友们在玩沙滩排球时,他都处在冷眼旁观的角度,在一旁沉默。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之介呢?都是,也都不是。
热情投入的阳光男孩,沉默疏离的旁观者,都是他的一面。导演并不是塑造一个片面的符号化形象,而是刻画一个复杂的、饱满的、多面的、现实的人物。他走出渔村,来到大都市,却始终带着故乡的痕迹,与任何人在一起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出与周围环境的不协调,而都市的生活也让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完全融入故乡中。无论是冷淡独行的加藤,还是欢闹八卦的栗原,相比之下,都比世之介更符合所在的环境。这一点并不明显,因为他永远都在积极地投入进生活中,然而或许正是这一点疏离感加上对生活的热爱,才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最终推动他选择了摄影这条道路。
在这方面,祥子其实与世之介相似。复古的问安方式、礼仪和口语,明明白白显示着她的与众不同。世之介乡土式的“与众不同”会引来笑声,祥子的复古贵族范儿则会让其他人不由自主按着她的方式来交流,唯有世之介对这种情形的第一反应是发笑。祥子听到世之介古典的名字立马笑出声来,却未能察觉自己的口语也是这种风格,这种种相似与差异之处,或许也是两人互相吸引的原因之一?

影片充满了用心的小细节,虽然没有一个明面的冲突来推动故事发展,却通过巧妙地安排剧情顺序,仍然充满了悬念,细心观察下能发现很多前后呼应的地方。例如仓持的片断中,少年被打断而未能说出口的东西,一个小时后在影片中揭晓;女主角的第一次出场,并非Double Date时那个兴师动众的场景,而是两人在驾校时,加藤向世之介说明那个盯着自己看的姑娘,那个姑娘也跟旁侧的朋友窃窃私语,说的不外乎是“你看,那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特别帅的”之类的话,也就是说,在这个场景里,男女主角分别成为了剧情上的配角;前面照片中看到有开满鲜花的树,后面的镜头中就只有散落的花瓣中拍照的世之介,没有显示出被拍摄的事物,更不用提吃汉堡这种显眼的细节,比比皆是。
片中有很多长镜头和固定镜头,却丝毫没有刻意炫技,完全是为了故事服务,配合演员精准的表演,让人感觉很自然、有说服力。每一个画面都不慌不忙,演员细微的表情、眼神、肢体动作,都被清晰地表现出来。例如夜晚海滩上,祥子情绪爆发后两人的沉默、一点点靠近的小心思、被意外搂住的惊讶与僵硬、放松与安详,没有一句台词,但所有人都看得懂、体会得到、感受得真切。

世之介和祥子分手的原因,影片没有描述,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或许像现实中最常见的出国留学那样,没能抗住异国的时间和距离而疏远?
不应该,毕竟只是两周而已。
或许像八点档那样,因为世之介对千春有意,千春和与野谢家的复杂关系,祥子对千春的排斥,发生了一大堆狗血的剧情?
不,从祥子的回忆部分看得出,即使最后没能在一起,他们对彼此仍留有美好的印象。
如果从影片中寻找蛛丝马迹,只能推到一处:他们在长崎时遇到的难民。
在得知他们曾帮忙救助的难民婴儿脱离安全后,两人激动相拥,祥子说这件让她感受到了自己有多么渺小,世之介说他也是,从两人的声音中,能感受话语里的真诚,进一步推出这件事对两人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冲击。
然而这种冲击并不一样。从初见难民时即可见一斑,世之介的第一反应是赶紧逃跑,而祥子却要冲上前救出婴儿。作为衣食无忧的大小姐,难民事件是祥子第一次亲身接触到世界上其它凄惨的角落,也是她人生之路的重要转折点,她去法国留学,之后常年奔波在非洲各种恶劣的环境中,虽然影片没有明说,也能推断出她在从事援助或救助工作。从最初永远盛装的大小姐,出来玩时会让司机开着豪车载自己、停在步行街上,到最后清爽的马尾辫、一身休闲牛仔服、自己拎着行李箱往返,祥子的转变非常之大。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父亲对此的反对,父女之间的争执,母亲的居中调解却被父亲呵止,或许她父亲还曾迁怒于引发此事的根源——世之介。
与之相反,世之介的反应则说明他并非第一次遇到难民,所以对他产生触动、让他感受到自己渺小的,不是遭遇难民,而应该是祥子挣脱自己,宁愿涉足未知的风险,也要去救那个难民婴儿的英勇举动。
命运让两个本不会有交集的人相遇,又在这一刻渐渐错开向不同的方向。

世之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祥子的母亲说他是个开朗的人。
加藤说他是个有趣的人。
小晴说他是个给人带来欢笑的人。
而与他最亲密的祥子,说他是个普通的人。
是啊,归根到底,他只是个普通人。与祥子的交往中,有多少个场景,都让人会心一笑,感慨那纯真的青春与初恋。
然而他又是如此地热爱生活,所有人,包括他的母亲都说,能遇到世之介,是人生一件幸事。每个人在回忆起他时,都会笑出声来。
多么美好。

每一次重看,都会发现更多细节,都能体会到更强烈的感情。别说2个多钟,就算再用5个钟、10个钟去反复品味,都是值得的。

那年遇到横道世之介,人生从此更幸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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