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怎地还是悄无声息地踱进他的卧房。紧握双手的指缝中刀锋照出冷冷的月光,浑然不知手指间已伴着鲜血滴答而下。
月光透过床边的幔布,静静地照着熟睡的人,那是她心里的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呢?是她毅然决然饮入毒酒堵住喉咙舍弃大海,做了一场盛大的预谋来到他身边。还是终究人鱼有别,误会委屈席卷愤怒和尴尬让故事越走越变得无疾而终。
邻国公主的信物就在床边,她冷笑一声,内心相惜相伴也不敌天地相隔。再多的误会委屈和愤怒都不足以扼杀两颗不甘愿的心。但岁月给她的大招是让她明白不管是王子还是布衣,他终究是人,要过人的生活。
她看着曾经熟悉的卧房,在她不小心露出尾鳍之前的日子里,她被拉进他的生活,享受着这里的一切。她倾听这里的每一个故事,同每一个物件做朋友,共享他珍藏的佳酿,在他床上撒泼打滚。也曾争吵打碎花瓶,对着互送的小花哭一下午的心事。
如果这些东西还在,也算记录了一个痛快的故事。
可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两个都不是赤条条的生灵,他有他的家国,就算是条鱼也该有自己的路要走。而赖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不过贪恋而已,就像极了吸毒的贪恋。 他看见了鱼鳍,他保守着秘密,但是他要为她戒毒。
该怎么交代呢?其实快乐也好愤怒也好,怎么都比如今互不相认默然无声要好。
在混沌无声的等待中发现的一丝一毫都将她沦入无边的设想中。她不断地设想过去设想现在设想未来。回味着过去所能记得的每一句话,推测着未来场景中的每一句台词。它们将她独留在深海的痛苦中,又带她穿越这些痛苦。使那些不能在现世中立马兑现的,放到暗夜迷梦中作为填充,仿佛这样也过完了一生,也就不觉遗憾了。
“你去杀了他,这样我能带他来我们的世界,你也可以恢复你的嗓音。不然在天亮的时候,你就只能化为泡沫了。”
毒酒终是毒酒,是有显效期的。今夜是最后一天了。
带他来,做一条人鱼,多么诱惑的事。 自此他将告别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国家,他未来的一切都与人无关,与之前的一切无关。
她将匕首握得更紧,来到他的窗前。 他甜甜地睡着,温柔的月光倾泻而下,仿佛过去的所有岁月都一同发着光。 她听到他给她讲的故事,看到两个人佳酿暗品时眸眼微暝,想起他教她种的每一次花,领她走的每一段路,甚至赌气、冷战、牵挂、嫉妒、吃醋,那些心里酸酸痒痒、感动流泪甚至生气愤怒的感觉都和在那些日子里在她的世界越积越重最后凝聚一点滴碎在地上。
他潇洒、善良、聪明、深情。她如果是人,也会这么活吧。
她的匕首突然松了一下。
比起得到,她更舍不得伤害他。 既是同路人,他一定也这样想,一定也这样做。
生命不过几十年,而这几年岁月难过也好甜蜜也好终归精彩。她已偷偷撷取了所有珍贵的日子,比漫长大海里的岁月精彩许多。这样来看与那些相守几十年的人也并无大异,已是最大的满足了,还奢求什么呢。
不过但愿你记得我,在晨光熹微的时候。
你就当做了一场梦,而你是这绮丽诡谲梦境的缔造者,我甘心为里面一抹彩虹,谢谢你给我整个世界。
窗口浅浅的雾气卷来第一缕微光,匕首怦然落地,之后又一片默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