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海岛上的阿朴
段少侠在24岁生日到来的前一天，收拾行李，准备去巴厘岛，顺手将抽屉里的一盒两年前买的杜蕾斯也塞进了旅行箱。少侠不知道为什么买，但心里总有预感，某一天会派上用场，比如说纯粹的一夜情。
少侠心里一直向往天气暖和的地方，赤道是她的理想国地带，她梦想着在热带居住，一年两季，雨季和旱季，没有冬天。在旱季劳作，在雨季写作。太阳直射的地方，只留下阳光和温度，人们的灵魂在那里也似乎更加纯净，所有身体得到自由舒展。
一直以来，少侠都是一个人旅行，从不畏惧，从不担心，心宽如海。去巴厘岛是个偶然选择，就像当年买张凌晨去苏州的火车票，说走就走。少侠对于风景没有太多好奇心，但对旅途中的人却有莫大的兴趣。风景再美都不及故事有趣。去巴厘岛前，少侠只做了基本功课，看了看网上热门的旅游景点，定好酒店和司机，就再也不管了。
好像每个人都说巴厘岛的海很美，美到令人惊叹留恋。少侠不敢做过多期待，在墨尔本读书时，少侠也看过不少海，从第一次的震撼到后来的镇定，人对于身边的美总是逐渐地习以为常，最后都会有某种程度上的眼瞎无视。少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心盲，想给心泡个澡，洗去污秽。
飞机盘旋在巴厘岛上空时，座位靠窗的少侠瞥了一眼窗外，心就掉进了一片蓝海，一个忧郁又明快的小岛。少侠有一点心软，是心被触动的那一点点柔软，也像是光脚丫踩在海沙，小小电流通向身体的那一点点酥软。少侠想起了曾经喜欢的姑娘，想着，若她在身边就好了。
在下飞机前，少侠心里许了个小小愿望，希望会有一段艳遇，最好是女生，但不巧，故事俗套又不够精彩。
在机场，司机阿朴如约等候接机。阿朴是网上预约的地陪，岛上土生土长的青年，皮肤黝黑，身体削瘦但结实，穿了深蓝色衬衫，中裤和球鞋，头上反扣着帽子，左手带着手表，颈上带着一串银链，藏在衬衫扣下。迎面走来打招呼时，说话声音有些低沉，初次见面，有些害羞拘谨。倒是少侠，一身自在，毕竟花钱买服务，一切顺理成章。
和阿朴的相识也纯属缘分，少侠从来都不抗拒缘分的安排，她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识，总是会有一段故事发生，不管那是姻缘还是孽缘，不可避免。阿朴请人在豆瓣上贴了广告，少侠随机加了几个联系方式，当然阿朴也在其中。阿朴很热情，多次打招呼询问旅游行程安排，少侠招架不住这种善意的热情，于是随性做了决定，让阿朴做司机。
少侠没有设想过，阿朴可能是坏人，也可能会骗人，少侠对于人，朋友或者陌生人，都只做最美好的期待和最坏的打算。少侠仅凭直觉去识别，大多数情况，直觉是对的，偶尔失灵，少侠也不在乎，她不怕被骗，总也一副死皮赖脸，奈我如何的架势。恰巧，少侠总是走运，阿朴的确是个好人，是个心怀善意的人。
在车上，少侠尽量表现地健谈，询问了阿朴的年龄，家庭背景，过往职业，以及其他经历。阿朴很真诚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但没有过问少侠的情况，大约是出于对客户的尊重。随后，少侠简单地交代了行程安排，不再说话，只望着窗外的风景。车子行驶在桥面，远处是蓝色的海域，少侠想起曾经喜欢的电影情节，也有相似的片段，嘴角止不住地笑。梦境走出现实，现实闯进梦境。
阿朴带着少侠沿路去了许多景点，猫屎咖啡园是前行的第二站，少侠和阿朴坐下品了五种茶，五种咖啡，依照顺序，一次品鉴。少侠爱柠檬，不爱姜茶，爱椰子，不爱猫屎。少侠一杯一杯地嘬，喝完后，阿朴也就着同一个杯子继续品。好像谁都没有在意”共用“杯子这件事，喝到第五杯时，阿朴拿错，首先喝了一口，少侠顿了一秒，但还是顺手拿起杯子，尝了一口。两人倒是默契，相视一笑，都没有在意。
少侠问了很多关于当地文化风俗的问题，阿朴很认真地解释回答，永远都耐心十足的样子。少侠看着阿朴的眼睛，很纯澈，眼神对视的那几秒，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而后忽然都慌张地撤回了温柔，低头喝茶。少侠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提醒她，不能伤害这个善良淳朴的青年，不能动任何邪念。她知道自己表面假装的天真会欺骗人，会给人以错觉。
旅途中，阿朴都格外照顾少侠，给少侠背包，背相机，下雨时，给少侠撑伞，走山路时，几次想要伸出手拉少侠，少侠就是不领情，一个人坚定地迈着步伐，始终不愿搭一把。阿朴眼神里的担心逐渐变成了欣赏，少侠心里有些小小的骄傲。
车上无聊，少侠跟着阿朴学起印尼语，从基本的问候语开始，当然也学会了”我爱你“。阿朴一字一字地教，少侠跟着重复。终于，当少侠完整地发出我爱你的那四个音节后，阿朴随后跟了一句”Me too”。当然，少侠知道这是玩笑，但也知道这其中有几分真。少侠快速打哈哈地快速略过话题，学起了其它。
两天的相处，少侠对于阿朴的确有些好感，念着他又是好人，想起包里的避孕套，冒出了邪念。要不，跟阿朴提议，一起睡一晚。仅限肉体关系，不牵涉任何精神交流。于是，晚上少侠安排了海边日落晚餐，邀请阿朴一同共享。
少侠使坏，日落，沙滩，海浪，晚餐，表演弹唱，单身男女。吹着海风，谈天说地，气氛总是妙不可言。借着营造的环境，阿朴说了很多他的故事。
阿朴小时候喜欢运动，热爱足球，但不幸，踢球伤了膝盖，再也无法踏入球场，肆意狂奔；他不好意思地伸出左手的中指，少侠才发现，中指不见指头，只剩下光秃秃的肉球，他说那源于一场车祸，醒来便发现手指无法动弹，永远失去了指头。难怪，阿朴给少侠切芒果时，只用食指和无名指握刀。阿朴手臂上留有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是在厨房工作时留下的，阿朴说他很有厨师的天分，能记下很多食谱，不用人教。谈及厨师的工作，他眼神里有难得仅存的骄傲，似一个男人最后留有的自尊。
少侠问阿朴有没有谈过恋爱，他说高中有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发现那个女生是因为钱才和他在一起，阿朴被骗了，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恋爱过。他坦言，这辈子最讨厌欺骗，对女朋友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诚实。少侠不知怎的，有些心虚。
阿朴只有高中毕业，没有念大学，他不会用电脑，不会上网，自嘲连小孩都不如，语气里都是羞愧。一时之下，少侠不知所措，一个成年男人在自揭伤疤，少侠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安慰道转移话题，说起自己的过去。因为少侠要前往另一个小岛，问阿朴有没有好的建议，阿朴告诉少侠，他并没有去过。少侠有些吃惊，但又表示理解。就像很多北京人可能也没有去过长城，上海人也没去黄浦江外滩。所有人，都一样，看不见身边的爱人，看不见生活的美色。
少侠想到阿朴这一生，虽在海上飘荡多年，却没去过隔壁邻近的小岛，不免心生悲凉。这是连阿朴自己都不愿启齿的回答。气氛有些尴尬，少侠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海浪，一浪接一浪，打在沙滩上。少侠有些难过，为自己，为阿朴，为困在岛上的人们。
少侠问阿朴未来有何打算，阿朴说，希望会有越来越多的客人，能攒些钱。然后是漫长的无声空白，属于未来时空。
晚上，少侠去了酒吧，喝完一杯伏特加，就醉倒了。阿朴带着少侠回了酒店，走出酒吧时，少侠脑袋有些昏沉，但意志还是清醒，这一回，阿朴牵着少侠穿过马路，少侠没有拒绝。车上，阿朴把自己的外套叠成枕头给少侠枕着，少侠故意解开了衬衫的两颗扣子，然后死死地睡去。少侠做了梦，想起大学里的前男友跟阿朴同龄，竟然哭起来。
少侠想借着不清醒的头脑，做些荒唐事。回到房间，少侠鞋也不脱地躺到床上，蒙上被子。阿朴摸了摸少侠的头，给少侠脱了鞋，掖好被子就离开了。少侠是又生气又庆幸。想着那盒杜蕾斯的有效期是2018年，于是又沉沉地睡去。
（三）落泪阿朴
阿朴告诉少侠，两天之后就是他的28岁生日，语气中满是期待的样子。临走前，少侠买了一份巧克力蛋糕给阿朴，当做生日蛋糕，送给他祝福，但没有唱生日快乐歌。少侠不想留下太多过于美好的回忆，她知道阿朴会一直怀念，一直惦记。少侠本善良，但遇到更善良的阿朴，少侠就是十足的恶人。
最后一晚，准备去往机场的路上，阿朴发车前，语气十分落寞，望着少侠说道"I feel sad now，You will come next time, right?"
"I don’t know, I’m not sure"
"Please say yes"
"No, I can’t promise you"
这一回，少侠很无情，她明知道说Yes会让气氛不那么尴尬，甚至有些温暖，但就是不肯。反倒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任何承诺。她知道每一次和陌生人的邂逅与分离，都只有一次机会。她不会留念回忆，也不再期许再相遇。体内的荷尔蒙在一瞬间会积聚迸发，但也瞬时蒸发。
少侠知道，阿朴应该会一直留在岛上，会遇到更多来岛上旅行的人，少侠只是其中之一，他会为每一个人感到不舍难过，直到有一天习惯别离。
当然，少侠没有勇气向阿朴提出一夜情的要求，她无法看到阿朴眼神里的真诚，哪怕是在黑夜里。
阿朴说过，他讨厌所有不诚实的人。
段少侠不够真诚，她没有告诉阿朴，其实，她更喜欢女生。
